孟是妝略一打量圍着自己的三個人,隻有其中一個比較眼熟,前幾天剛叫嚣着要把自己眼珠子挖下來,還添了一句“好男不和女鬥”放自己一馬。
他陰沉沉的眼神掃過去,對方的腿肚子立刻打了個抖,僵着脖子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
阿無聽見自己慌張的心跳,渾身都冒着心虛的汗,像是沒上山時偷刨了黑狗藏饅頭的坑,被黑狗在身邊打轉纏着。前不久才欺淩過的人,突然中氣十足地站在自己身旁,眼下看來處境還頗有提升。
他握劍的手都不穩。
倘若這師姐告一狀就罷了,但對方投來的眼神幾乎要将他注視到對穿。
阿無不免想起頭一回做幫兇時,孟是妝瞪他一眼直把他吓得做了一夜噩夢,生怕夜深人靜的時候睜開眼,就是對方怒不可遏地舉劍刺來。
他一個激靈,立馬把自己左手拿的劍換到右手。
這個位置要是被報複,都不需夜間潛入那麼費工夫,擡個手他就得去見閻羅王。
海客在一旁看得明白,道:“绮年,你和阿無換個位置。”
在孟是妝身後跟着的弟子,名喚姚绮年,正是那天替海客打點貨物的師弟。
姚绮年聽見師兄吩咐,二話沒說先照辦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阿無大大松了一口氣,謹慎地與孟是妝隔出一臂之遠,還将劍背到手後。
姚绮年不是心思敏銳的人,但好歹在山上幾年。素劍山雖設有幾個堂分管弟子,可除了老扈的忠義堂外,别的堂主隻管弟子們幹沒幹活,平常判判“誰多吃了誰的飯”諸如此類的官司,至于武藝修習、心性教導,一概不理。
這小師弟剛入山不久,前幾日才被選進忠義堂。姚绮年同他說的話不多,能感覺他幹活麻利,對師兄們頗為殷勤,很是機靈。不知本性是否如此,但絕非張揚的惡人。
如今對上孟是妝竟這幅樣子,指定是之前為了在山上好混一些做了幫兇。
姚绮年很能體會。
何況阿無現在入了忠義堂,也是自己人,心裡更理直氣壯地多了幾分寬容。
他的視線從阿無身上挪開,就見孟是妝正好收回自己的眼神,留下半張不是很友善的臉對着他。
姚绮年頓時“嘁”了一聲,他可沒得罪過孟是妝。師父那話的意思誰不知道,把他當寶貝似的還要派三個人時時護送,擺這臉色給誰看?正要嘴賤時,有所預料的海客早轉過臉,用那雙滿含着警告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瞪着他。
他微微一縮,把剛張起來的嘴閉上了。
見他們這個别扭的“小隊伍”總算安分下來,海客抽空用眼睛去尋老扈。老扈背對着他們,有堂主領着弟子走到他身邊說話,他偏頭說了幾句,對方便又帶着人走了。
走時臉上神情讪讪,約摸老扈說的話不是很動聽。
海客走得很不自在。
雖然他知道掌門陰晴不定,作弄人時花樣百出,但就如今而言,掌門便是要做什麼,重頭戲也不在來去的路上。反是老扈這草木皆兵吩咐他們做出來的陣仗,跟看犯人似的守着孟是妝。
海客餘光瞥見孟是妝的臉,一時看不透孟是妝更仇恨誰。他擡起頭,已看見了山腳的碑。
石碑半人高,上頭隻有個孤零零的“山”字。據說這山原來有自己的名字,不叫“素劍山”,第一任掌門建派後,就找人要把石碑上的字改了,奈何找的人技藝不精,直接把那部分的石頭鑿斷了,後來也沒再管,不三不四地放到現在。
再朝前走一段,看見了一大片木槿。
素山堂裡的那一叢就是從這兒移上去的。
姚绮年伸長脖子望了一眼:“這不是有個狗窩麼?還沒走到嗎?”
海客糾正他:“那是土地廟。被樹擋住了而已。”這片木槿後面有座破土地廟,狗窩大小,廟前不管是貢品還是香灰都沒有。姚绮年第一回和海客下山的時候很高興,四處瘋跑時發現的。木槿越長越多、越長越密,從外頭很難再看見了。
姚绮年“哦”了聲。他為了看土地廟往前跑了兩步,回來時同孟是妝若有所思的眼神對上。他沒去細究,探長腦袋和海客說話。
方才凝滞的氣氛慢慢破開,孟是妝也松下繃緊的雙肩。
下山的路很曲折,時而眼前開闊起來,時而陡峭起來,時而又窄起來。和山上被人踩多的路說不上哪個好走。
孟是妝剛才聽身旁的人說話,跟着也想去看看樹後的土地廟。他沒找到,觀察到許多白色木槿花上染着别的顔色,像是晚霞燒得赤紅的雲彩,也有淺淺的粉色。
他才反應過來這是沾上了血,一轉眼,和樹底下一隻沒處理幹淨的手掌對上了。
孟是妝蹙了蹙眉。
不僅如此,他還覺得離山下越近,塵土的味道也愈濃重,讓他有些透不過氣。可隊伍裡弟子說話的聲音大起來,多是雀躍的味道,他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山下肯定比山上好的。
孟是妝告訴自己。肯定是因為他孤身一人,肯定是因為老居還在山上,所以他才會這樣。
旁邊,姚绮年話多得讓海客想捂住耳朵。先是回憶他們每次結伴下山的見聞,又繞到這次下山的目的,“……不過我們同樊裡莊一向打得最厲害,怎麼突然就握手言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