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柯從周本來打算和老扈請教的。
還沒講出口,就有了來樊裡莊比試的消息。
柯從周輕輕翻了個身,清冷的月色淌在眼前,在他心裡卻并不安靜。
他還是想要師父的贊許。
柯從周的手又摁在短劍上,強迫自己入睡,腦海裡卻一遍遍描繪着自己用出雙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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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素劍山的隊伍總有點像樣子了。
也許堂主們也注意到了在樊裡莊的對比下,他們這邊像個沒班主的雜耍班子,滑稽又不成體統,私下裡揪着弟子的耳朵斥罵幾句,反正是把模樣裝好了。
堂主長老們被請着坐下,羅舜和樊迹在最上首一左一右,臉上都端着笑。
海客站在隊伍的第一個,用餘光小心翼翼打量着上面的人。
羅舜還是一襲紅袍,樊裡莊的弟子頗有規矩,望見這樣璀璨的顔色也不越界注視;素劍山的老弟子懼怕這陰晴不定的掌門人,況且在門派裡這麼久,再好看也看膩了,便都觑着樊迹。
這位樊莊主穿着沉穩的紫衫,蓄的胡子不長不短,旁邊的羅舜東倒西歪地靠在椅背上,更襯得他禮儀周全、風姿翩翩。他面上帶着平易近人又歉疚的笑,先給在座素劍山的拱手行了一禮:“諸位能應樊某所請,來我樊裡莊一交,樊某人實在感激!”
海客看着,居然真能從他的眼睛裡,找到糾結愧疚的淚光。
“此前我樊裡莊冒犯素劍山的種種,都是樊某人之過!樊某人在此賠個不是!”
說着,長長作了一揖。
這下,素劍山原本安靜的隊伍又開始竊竊私語。
樊迹絲毫不覺有失身份,繼續情真意切道:“我們樊裡莊雖不大不小能算是個門派,但絕難望你們素劍山項背!不過憑着些運氣在道海城裡立足,連個正經的劍術武學都沒編出來。樊某……從先父手裡戰戰兢兢接過這個班子,思來想去,總是仰慕你們素劍山的。”
“可現在的局勢諸位都知道,逆賊禍國,君王隻顧着和京裡的權貴打擂台,天下大亂呐!我自然也怕誠心相交卻引狼入室,隻好來來回回地做些不痛不癢的試探。”
“如今想來,還是樊某太狹隘!萬幸諸位還肯放下成見,我們樊裡莊也必誠心以待!”
他語氣誠懇,一分作秀的樣子都沒有。
最起碼姚绮年是被唬住了,呆呆地去戳海客:“師兄,這麼看樊裡莊還挺可憐的……”屬于自家的武學沒有,找個同盟還有這麼多事可想。
海客回頭無語地望了他一眼。
哪可憐?殚精竭慮地來素劍山搞夜襲可憐?屢次搶了他們的口糧可憐?沒有武學的底蘊合該去怪先人,要不就從這一輩開始奮鬥,去别的山頭作什麼怪?
他回頭觀察堂主們的神情,老扈雙眉緊緊攏着,還是往常那副嚴肅的臉色;旁的人面無表情、眼神飄忽,想來根本沒聽進去。
羅舜的笑容更大了,也不知信了沒有,“既已結為同盟,往事不必再提。有樊兄這樣英明、煞費苦心的莊主,樊裡莊何愁無來路?我素劍山也沾光了。”
他說着,除了老扈,其餘幾個堂主面色齊齊一抽。
兩個老大的客套話滴水不漏,好似兩個門派舉案齊眉了十來年似的。等堂主長老們把手邊的茶喝完一盞,樊迹才切入今日的正題:“都是江湖人,若不是以武會友,便要把酒言歡,才算盡興!”
“樊某已吩咐弟子備下了酒宴,隻等今日的比試結束了。”
羅舜點頭:“兩派相交,還是點到為止。”
樊迹當然不會反對,他說:“就以一炷香為時,比試中誰下台,就算是輸了;一炷香燃盡也無人掉下去,就是平手。”
他一指開闊的比武台。
比武圓台有半人高,不像淩雲校場是個端不平的水碗,正式又氣派。
羅舜又道:“不知樊兄想指幾個弟子來比試?”
樊迹一撫須:“二十人正合适,都是我門中佼佼者,不會辜負你手下的精英。”
素劍山帶來的弟子也差不多是這個人數。
羅舜:“隻是一會兒比試起來,若個個想登台,豈非亂透了?不如分個号數下去,同号上台比試。”
樊迹一望素劍山已經有些扭曲的隊形,還有若無旁人的議論聲,眼皮一跳,嘴上道:“還是羅兄想得周到。”
羅舜給隊伍裡素山堂的弟子使了個眼色,樊迹也叫了兩個徒弟去幫忙。
片刻後,那素山堂的弟子拿着用利器劃過的舊布塊來,以劃痕數來定号數,就要直接分發下去。
樊迹看在眼裡,阻止道:“就這樣傳下去,不是就有同門比試的可能?”
羅舜笑道:“何必拘束這個?多方比較,才更有價值。”
樊迹露出個假笑。想素劍山還和他玩這種心眼,無非是怕他學去了勞什子劍訣,自家弟子都不練,指望别人能多眼紅?要不是素劍山上有他更想要的東西,昨夜就把你們全藥倒宰了。
但他也确實有再試探素劍山實力的意思,同門弟子打紅了眼才好,最知道該怎麼破解。
于是也不再勸,笑着應和。
分完布塊後,就有樊裡莊的弟子擡了香,有弟子在台上唱道:“請第一組比試者上台。”
柯從周從隊伍裡走出來,亮了亮手上的布塊,上面是一道劃痕。
素劍山衆人見是他,更想看是誰和他比試,又能過幾招。
樊裡莊的隊伍紋絲不動。這邊的弟子便相互詢問,看是哪個自家人走了運。
老扈本無心今日的比試。他隻想結束樊裡莊上的事,盡快帶孟是妝回去。或者就放孟是妝在山下待着,他上去把老居送下來,也省去許多麻煩。
正想着,他瞥見羅舜臉上的笑更深了。
帶着宣洩後的快意。
老扈的精神瞬間緊繃,他順着羅舜的視線看去——
孟是妝從鴉雀無聲的隊伍裡出來,手上同樣是劃了一道痕的布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