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裡莊的弟子手腳利落,還沒等人齊至,便已将過道裡的事弄清個大概,還有閑工夫給樊莊主和遠道而來的貴客搬幾把圈椅來。
莊内除了巡邏、理事的弟子還在,沒多半個看熱鬧的人。
素劍山後頭來的人仍舊不着四六地擠着,聽領頭的莊内弟子回樊迹的話:“禀莊主,除了外頭這兩個,裡邊還躺了一個,都是素劍山的朋友。裡面那個已經死了,您瞧——”
形勢分明,倒也不怕随意挪動屍體會出什麼事。
孟是妝一轉頭,過道裡的另一個人已經就着擔架被擡了出來,身上的衣裳全讓扒幹淨了,傷痕皆在上半身,一條一條殷紅的波浪淌在皮肉之上,順着肋骨朝下爬。
有一道劈在當胸,“波紋”之前,還有一條細細的血線。
和柯從周交過手,孟是妝知道這是第七層“縱橫波”。
他想:難道今日柯從周真對他手下留情了麼?
分明白日裡對方使出的雙劍還略帶晦澀,左右手倒不過來,這裡卻從傷痕中看出融會貫通的意思。
至于為什麼笃定是柯從周留下的……他确定了是羅舜設的局,這局直白又簡單,不是柯從周就是他遭殃。
要命的刀懸在頭上即刻要落下,孟是妝一看柯從周,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樊迹的臉色可以說是很難看了。
不說他,哪怕他爹在時,都着力于管教弟子,别說見血,夜半奔出屋不好好睡覺的,都得拉到大庭廣衆之下門規處置,以儆效尤。
他樊裡莊上上下下巡邏的崗哨五百餘人,換防又是嚴絲合縫的規矩,現在竟然出了這種事。那不是在告訴他,以後但凡有客到都要小心自己這條命,反正寬于待客,今天來客殺的是自己人,下回便要輪到莊内人了?
羅舜仿佛沒骨頭般,歪歪地斜在圈椅上。紅袍在火光的映襯下愈發刺眼,樊迹哪怕眼睛挪了又挪,還是躲不開這片紅。
他額上青筋突突地跳,覺得自己做莊主久了,被他那短命愛作死的老爹傳染了,貪圖享樂這麼多年,突然生出點不可一世的野心——也不是壞事,不想稱霸天下的土匪頭子向來守不住山寨;眼下好像被這條人命刺醒了。
他居然莊門大開,把這夥兒一點體統沒有的人好吃好喝迎上山給自己添堵!
樊迹深吸一口氣,面色鐵青,終于不再唱白臉:“羅兄,這是何意?我樊裡莊為了此次聯盟,為了歡迎你們上山,諸多布置,可以說是盡心盡力!”
“我不管你門下弟子有何私仇,卻在我樊裡莊内殺人洩憤,未免太不把樊某放在眼裡了!”
羅舜一改之前的散漫:“是我管教弟子不嚴,叨擾樊裡莊清淨。”他眼眸彎起,眉緊緊地擰着,唇角要勾不勾。火光襲襲,便落下大片的陰影在他臉上,即使是和他一臂之遙的樊迹,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怒是笑。
“待我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一定給樊裡莊一個交代。”
樊迹冷哼一聲,心緒翻轉,他擡起手,示意身後的弟子把火舉高一些。火光向上挪動,将羅舜身後素劍山的衆位堂主照了個清楚。
除了他頗有印象的老扈,其餘幾人滿臉苦澀,好像早有預料一般。
他的視線在孟是妝和柯從周身上轉着。
孟是妝……
孟……
素劍山的忠義堂,似乎從前是有個堂主也姓“孟”。
幾刻鐘之前,他和羅舜真假半摻地相互試探,羅舜操着能叫人憋死的調調,對着兩個小輩一視同仁地誇,說“他們二人從小就在山上,家學淵源,算不了什麼。”
如果家學淵源算在“真話”裡,那樊迹很容易接起潛伏在素劍山中的人送回來的消息。
他眼角朝下一瞥,對着羅舜隐晦地鄙視了一下。
看來這姓羅的真是個瘋子。
時至今日的地位,血仇舊事、要殺要放,一句話的事情而已。不知是為了什麼目的,竟然把自己的命都填進“敵營”裡來,以身入局。
樊迹被激起憤怒頃刻熄滅了。
看來素劍山的“鐵桶”,他有辦法掀開了。
于是,他繼續吊着眉眼,作出十分不爽的樣子,左手悄悄比劃了一下,本來要大義凜然、“沖動”開口的人,立馬退回了陰影當中。
樊迹道:“事發在我樊裡莊,人卻都是你們素劍山的,樊某也不好插手,隻是還請羅兄能允我在場,讓我知道知道,殺人者何以如此猖狂。”
羅舜想要的就是外人在場,随口就立下承諾:“犯事的弟子,我定當場懲戒,絕不姑息。”他撫了撫衣袍的袖口,大紅色的衣裳其實很素淨,什麼紋飾都沒有。
素劍山的弟子們縮在後頭,看着他們向來不管事的掌門站起來,繞着屍體走了三圈。外面的看不清,某些角度看過去卻知道,這人死時還瞪大雙眼。
羅舜下巴一擡,叫了素山堂的弟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