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都不必翻名冊,回道:“這是紫金堂的弟子張鈞,此次不曾參加比試。”
紫金堂的老堂主年紀大了,許久不下山,這次也不欲來湊熱鬧,也隻派了一個弟子做代表。
大概是嫌髒,羅舜草草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張鈞。随後,他轉過身,在一衆堂主裡看了一圈,唱戲般的語調染上任誰都聽得出的歉意:“看這傷口,是素劍訣留下的。”
他并不詢問孟是妝和柯從周,道:“樊裡莊的弟子行動迅速,既說了隻有這三人,想必動手的就在其中。隻是我與弟子們都不親近,具體是誰,還要問他們的師父才是。”
羅舜眼中尖銳的笑,先是蟄了孟是妝一下,然後望向老扈,叫道:“師父——您來看看,這傷究竟是誰留下的。”
最近的火把都離孟是妝有一些距離,卻把他周身烤得滾燙。他那顆不知是什麼性質的心髒在胸腔裡颠來倒去地跳。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聽見脖頸“咯吱咯吱”地叫起來,雙肩泛酸。
孟是妝空出手抹了一把額頭,滿手是汗。
他盯着手上的汗水愣了片刻,才發覺原來自己方才在屏息。
孟是妝眼神掃過老扈,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他沉下心頭的怨氣:“我也是後來的,我的劍上沒有血,不是我動的手。”
他不知道這樣的形勢下不适合說話。
他隻知道,沒有人會幫他。
沉默就是甘願被定罪。
樊迹身側,有人大聲地攪渾水:“你急着撇清什麼?讓你師父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這裡就你二人,不是你就是他,要不你二人合夥,這樣劍上沒有血也正常。”
孟是妝望着幹淨的素劍,然後死死盯着柯從周,盯着這個老扈座下的“君子”。
柯從周滿臉倉皇已經變成了猶豫。
——從羅舜叫老扈來認傷口開始。
柯從周攥緊雙劍,沒注意孟是妝眼裡的催促,他看着老扈,看着老扈如提線木偶般,手腳僵硬地往屍體前湊,不過幾息之間,已擡起頭朝他看來,眸色複雜又沉痛。
他叫了一聲:“師父……”
事發突然,他是為了自保才拔劍的。
柯從周腦子從來沒這樣亂過,一邊重現着自己打鬥的經過,對方每一句話、每一聲慘叫都細細琢磨,想證明自己并非有意下死手。
可屍體明晃晃擺在這。
他是有錯的。
柯從周喉頭滾動,拼命做着吞咽的動作,好像這樣能把所有的害怕都咽下去,他艱難地開口:“我,是……”
羅舜站在他身後,輕飄飄“提醒”老扈:“師父,你可要看清楚了,千萬别因為情誼而錯選,會害了他們一輩子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音調竟沒故意拉長,能輕易聽出裡面的情真意切。
柯從周所有的愧疚、忏悔、懊惱、思緒全被他的“情誼”二字打斷。
他不說話了。
老扈确信自己在羅舜的臉上看見了張揚的得意。
原來,他要用孟是妝來驗證的,是這件事情。
多麼熟悉的感覺。
老扈在這短短一瞬想起自己不堪的前半生,每一次都是這樣,人也好,老天也好,有意無意地給他布置下不可不做的選擇。他每一回都選錯,然後被身旁的人推出局,眼睜睜看着親近的人為他的選擇付出代價。
十三年的風霜歲月過去了,老居帶着孟是妝退進可居的時候,他以為無論如何,這一場都算結束。現在,還有後續。
他不經意和柯從周對視良久,猛然回神,發現柯從周的眼睛像極了大弟子。火光被夜風吹得七歪八扭,陰影随意落下,在柯從周的臉上彎成了一朵花的形狀。
老扈從前不覺得柯從周的臉和柯遠山像,這時候卻在這張臉上看出了柯遠山。是已經沒有聲息的柯遠山,臉上帶着豔麗的血花,告訴他:師父,你選錯了。
老扈悚然一驚,怔在原地不肯開口。
樊迹适時疑惑道:“難道兩個弟子都動了手?”
老扈擡起頭,應得很快:“不!”
羅舜點頭,問他:“師父,那到底是誰呢?”
老扈痛苦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