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握杯小酌,忽聞得扣門聲響,“李世兄,你在麼?”
我手上一緊,起身應是,“在。”開門果見越莳站在門口,神色有些奇特,請他入内。
越莳瞧見屋内情形,不由一笑,“原來世兄在飲酒,倒是叨擾。”待他目光落上丢在床腳的卻邪劍,笑容忽然微淡。
我請他落座,回身卷袖收起桌上一堆零碎,菱花鏡飛入袖口之際,稍稍斜過,恰好映出自家一雙眼睛,耳旁突然就響起茹苓那日說過的話來。
——師兄你臉上在笑,眼睛裡結的全是冰碴,真是怪了,虧真人長得這麼好看,穿得也這麼好看,師兄你也不在意别人比自己長得好看,為什麼不喜歡他呢?
我再回頭時,越莳笑容仍舊如白日裡溫煦,适才的黯淡仿佛不過是道虛影,再瞅瞅他衣服,淡青雲紋,果然又與白日不同,與他玩笑道:“真人來得晚,酒壺都空了。”
越莳笑道:“那是我來得晚了,”神色又有點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笑起來,“真人有事?”
越莳側頭,耳尖微紅,吞吞吐吐的道:“我房間與鄒氏伉俪相鄰,嗯,略不安甯,不知可否與世兄借宿一晚?”
我訝然失笑,見他頭側過去,脖子上都染了層粉紅,想來鄒氏夫婦定是不安甯得很,讓這位新郎官坐立難安,當下應是,“自然,這裡确實清淨。”待他坐下,自己踏步而出。
越莳喊住我,奇道:“世兄哪裡去?”
我挑眉笑道:“我不怕吵,換間房就是,真人好好休息。”不等他再開口邁出房門,匆匆離去。
我當然并沒有去他的客房,而是在微醺中登上甲闆,于漫天星月下,獨面不盡波濤。
腰間空落落的,卻邪并不在那裡。
若風霜雪絮皆可為劍,何惜區區一柄卻邪?
——我當窮盡人力物力,為師兄尋一至劍。
——這劍懸窗兩百餘年,日夜所見,卻不過徒增傷心。
為誰尋劍?為誰傷心?
除非同境有意間隔,世間萬物本無半點瞞得過大乘境尊者。
天妖洞穴那日,顧惜崇手臂為誰鮮血肆溢,又顫聲在呼喊誰。
自然是真。
然而當年李閣被诳救人,身陷四絕陣,終于萬劍穿心。
同樣是真。
不記恨,并非不記得。
李平生平不曾沾杯,不盡釀偏又後勁十足,我初時不過心緒翻波,到後來腦子也跟着翻波,若此時強敵來襲恐怕能手創一套醉劍。
運行真識這絲醉意自會化為虛有,然而卻難得這場夜風海浪,白船孤帆。
願醉去。
我支起眼睛去看天穹,星子朦胧明明昧昧,萬萬千千搖搖欲墜,終有顆化為流星,直堕眼前,一時光華暴漲,照亮方圓半丈。
咦?這流星怎麼形狀有點怪……魚怪?
我用力睜眼,看清面前光芒閃閃的一團,原來不知何時飛來的一隻胖魚。它形似漲氣河豚,肥嘟嘟圓鼓鼓,個頭要大上不少,且周身燦燦發亮,此時一對魚鳍上下翻動,努力在空中支撐。
胖魚停在丈餘之外,高及胸口,倆隻綠豆小眼緊緊盯住我袖囊,身上紫碧雙色不斷交錯閃動。
我笑起來,“想要不盡釀?”
胖魚登時變成蔥油油一片,魚鳍擺動猶如風車。
我闆起臉,“沒錢,不給!”
雙鳍擺動漸轉緩慢,胖魚緩緩浮升,直到與我雙眼等高方停,面無表情平視片刻,忽然張開嘴,一股水柱直直噴上我臉。
我抹掉粘上臉的海草絲,上前拎起拼命撲動不停的魚鳍,揚手一甩,胖魚在空中打個滾兒,噗通落入海中,
我眼見那團光影直直墜入海底,紫碧兩色劇烈變換,也不知在像誰告急,不禁扶杆失笑,笑容還未淡去,光影倏閃,那胖魚已再次飛回眼前。
它周身水意淋淋,倆眼鼓鼓瞪我,肚子漲得更圓,張嘴便欲再噴,我如何能讓它故技重施,當下一巴掌堵上魚嘴,抓起來丢得更遠。這次力氣不小,就胖魚這份量保準一下子墜到海底。
等上片刻果然悄無聲息。我滿意拍手正欲轉身,忽聞潮水微微異響,一團紫光自海中搖搖晃晃浮起,頃刻間便至眼前。
我斜倚船欄沖它直樂,“還來?”
胖魚吃過兩回苦頭,身體也跟着癟了一圈。它雙鳍緩慢擺動,上上下下的晃悠,忽然張開嘴,但聽叮咚一聲脆響,甲闆上已多出小截紅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