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算經過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可在小絹人尖叫聲中仍升起落荒而逃的沖動,莫名想起年初師兄蔔卦,憂心道是我命宮犯太歲,萬事且加小心,如今看來師兄果然神算,這頭太歲正姓越,一時瞠目結舌,掄起的拳頭不知該不該繼續朝前砸。
越太歲依舊神情從容,如浴春風,向我擡手悠然一揖,笑道:“多謝世兄援手。”衣袂飄飄掃過面頰,傳來脈脈熏香,我這才醒起兩人實在太過貼近,幾乎要将他環在懷中,急忙連退兩步擺脫這尴尬姿勢,耳聽小絹人還在那邊啊啊啊啊扯着嗓子大叫,不由頭疼,皺眉喝道:“又沒死人,别嚎了!”見它不管不顧還在叫,心煩意亂之下口出威脅:“再叫……再叫揍你!”
小絹人登時止聲,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大眼睛玩命瞪我。我正要喘口氣,它忽然掐腰氣勢洶洶的叫起來,“不得了啦,奸夫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啦!”
我:……
小毛孩子懂這麼多幹嘛!這暝心山還能不能好了!
我正在腹诽,那邊有柔荑忽擋過小絹人身前,将它和它滿嘴胡言都一巴掌截了回去,不是簡秀卻是誰?隻見她秀眉微垂,目光低低投向地面,對餘人半眼不看。
當然餘人也沒看她,大家夥神色好像都有點複雜。
鄒隽之夫婦似要找什麼話來說,嘴巴動了動,卻沒有開口。倒是張玄橋目光在越莳發髻桃枝上掠過,似猜到什麼,搶先笑道:“桃木為簪,越少主果然風雅。”
越莳撣去袖中花瓣,笑道:“風雅的另有其人。”說着向我看看,眸中笑意如流,聲音更加柔軟幾分,“多謝李世兄,你一向都這般……”其後幾字沒于風中,再也聽不真切。
我:……
我就不整明白了,顧惜崇頭上本來挺清白,他為啥非要死活給上面染點色兒不可!
果然越莳話音落地,諸人臉上神情更加微妙,簡秀頭低得更深,手背都攥得發青,我有點擔心小絹人要被活活憋死。
現在掄拳頭還來得及不?
張玄橋依舊是第一個神色如常之人,笑道:“李道友劍法高明,不想花木上也有造詣。”說着上前幾步走到身前,“來來,且看看這幾株桃花開得如何。”不由分說拉着我朝林中走去。
我感動得險險淚眼吧碴——就沖這幾句,張家哥哥,你就是域外邪魔附體我也保你稱王稱霸!
嗯,怎麼叫起哥哥來了?
我滿腦門子官司,循着桃花小徑信步而走。
張玄橋到底精幹,餘事一概不提,隻談風月桃花,待來到株粉桃樹下,周圍再無旁人,才松手低笑道:“如今危機重重,李兄倒有閑情。”
這種事越解釋越糟,我無意多惹人談資,當即轉過話題道:“不知張道友昨夜如何?”
張玄橋搖頭,“雖有微風,僥幸保得燈火不熄。隻是這般終不是長久之計。”目光如電向我看來,“谷島主道是我等每夜可自取油燈,卻怎知這燈油能不能燃過一夜?”
我手撫卻邪,沉吟道:“張兄盡信此間地主之言,竟不想試試看熄燈怎樣?”
張玄橋默然一笑,手搭桃幹目視遠方:“李兄莫要試我。李兄不知百年來有三人曾從沉石島全身而返,其中一人便是望律津島中人?”
此事我的确不知,聞言不由揚眉,就聽張玄橋道:“我功行久無進境,是有沉石島此行,臨行前曾向其請教。斯人一言不發,隻眼望案上青燈,我當時不明所以,直到昨夜才明其未盡之言,隻是恐怕其中也不是如此簡單。”說着目光炯炯望來,“不知燈熄之後是怎麼個模樣?”
域外真實若被言及,便會被人所察覺,窺破同時,人自身亦會被糾纏乃至吞噬。
是以不能言,不能說,不能觸及,唯有獨自靜對。
我默然良久,緩緩搖頭。張玄橋微微歎氣,難掩失望,“我見使者似對李兄另眼相看,還以為他會有什麼關照提示。”
我笑起來,“我又不是靈石人人愛,不過萍水相逢而已。”
張玄橋笑道:“莫謙虛莫謙虛,閣下雖非靈石亦不遠矣。”說笑兩句,又道:“說來倒是鄒氏伉俪雙人雙燈,大有勝算。”
我好笑看他,“莫非張兄也想與人湊合幾晚?先說好了,行是行,我睡姿不佳,打鼾流口水什麼的應有盡有。”
張玄橋呵呵笑起來,“李兄笑話我,莫說這島上之行本來就是煉心之旅,不到絕境不取這下策,就說谷島主昨晚一口一個客房老舊,那使者今早又道各自取油燈,聽話聽音,那意思再明白也沒有了,就是我們老老實實呆在自己房中莫要取巧。”說着拍拍手,“罷了,既來此地,不破不還。但願五日之後,你我能并肩出島。”說着一拱手,大步向林子深處去了。
我眼望他身影消失在枝木深處,回想與他一番對答,卻聽不出什麼破綻,實難判定這人是人還是别的什麼,也罷,這又不是畫皮,輕易就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