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瀝瀝,忽遠忽近,不辨真幻。
我朦然睜眼,身體方一動便當啷聲起,有道淡影斜滑而過,原來倚在腰間的卻邪劍失倚墜地。
我撈起劍,隻見其上晦暗無光,不過短短一夜,劍刃已蝕鏽斑斑,劍首更是裂痕隐現,布滿無數細小罅紋。
對面椅中空空,銀河星光透過半壑木窗,照映出椅間輕盈飛舞的灰塵,這片星光之外,一切模糊而虛無。
我将卻邪攬入懷中,目光慢慢越過桌上熄滅的油燈,凝注着那處虛無,不知不覺的,時光已然凝固。
如此不知過了幾許,門口傳來木鉸鍊的低響,有人輕聲道:“道兄可在?”
這聲音将我從荒涼的虛幻中喚醒,卻邪似是一道醒來,不住發出咯咯細鳴,我撸了把劍首,它哼哧一聲就不再吭聲。
門外之人身材高大,滿臉精幹之色,卻是那位散仙張玄橋,而他身後之人清華濯濯光鮮靓麗,可不正是我師弟兼前夫的現任郎君,姓越名莳是也。張玄橋似欲開口,目光落上我懷中卻邪,不禁咦出聲,“這把劍怎成了這幅模樣?”
我彈彈劍身,輕輕歎息,“這便是天妒英才,紅顔命薄啊。”
張玄橋哈哈大笑,開門見山道:“我幾人要去劍林探個究竟,欲邀道兄同往,不知意下如何?”
我想也不想開口拒絕,“昨日已去過,不……””突然想起他身後還杵着位金主大爺,自家的職業操守萬萬不可丢,麻溜改口,“不過今日一去,也是無妨。”
越莳這時方開口,聲音一如笑容淡淡,“既然道兄已去過,也無須再麻煩一趟。”也不等我回應,微微颔首,轉身而去。
張玄橋抱了抱拳,含笑離去。
須臾間越莳一襲輕衫已隐沒不見,這番冷淡匆匆的舉動與昨夜的熱情似火大相徑庭,不過這厮向來心思多變,一會風一會雨的,留給顧某人去伺候便好,李某就不奉陪了。
用過茶水後我神清氣爽的來到客棧廳堂内,就見古一弦獨自舉棋沉思,不遠處獨臂冰人濮南舊自坐一隅默然相望,除此之外,并無第三者。
我向二人點頭緻意,旋即大步出門,向西而去。
一路行來,風霜漸起,行到後來草色皆糜,便是天穹亦漠漠蒼色,群星瑟瑟,萬物怅默,唯餘凜冽風聲。
忽在此時,星野冷風間隐約傳來一聲清鳴,随即數聲愈發亮脆的嘯号接踵而來,仿佛一把利剪,将這無邊凋敝嘩啦啦裁斷,現出瑰麗明亮的襯底來。
我收住步伐,舉頭相向,就見星子下數道赤影向這方俯沖直下,待到數丈高外陡然停住,刹那間又如箭矢直沖霄壤,偏又在撞上星辰那瞬掉頭向下,如此來來回回,将冷冽天地攪得十分活潑。
凝目而看,原來是七八隻紅隼。打頭那兩隻身形大些,彼此相随相伴,須臾不離。
我端看半晌,伸手在卻邪刃上一拍,輕聲道:“去吧。”卻邪自聞得鳴聲便躍躍欲試,此刻劍身一震,從我懷裡直擊雲霄,長嘯間向紅隼追逐而去,隻把那五六隻體型稍小的隼鳥吓得鳴叫四散,打頭的兩隻卻反倒緩了下來,似有意等待,待卻邪靠近幾尺,忽又如驚電般各自南北。卻邪在空中打個晃,似犯了猶豫,不知該南或北,誰知一眨眼,兩隻鳥兒再度飛近,啾鳴數聲,雙翅盡情舒展,比翼翺翔,卻邪夾于其中,歡騰震動。
兩鳥一劍,時而追逐争競,時而歡嘯和鳴。
星幕垂雲,翅影潼潼,劍光流閃,一徑向西。
也不知過了幾許,光影一同停駐,遙遙相對,靜默無聲。
片刻之後,兩隻紅隼陡然齊聲而鳴,圍着卻邪遨遊飛旋一圈,旋即揚起翅膀,歡嘶而去,身後幾隻小隼振翅相随。
我伸手招了卻邪下來,但見劍刃上霧氣迷蒙,還有滴滴鏽水從劍首滲出,當下并起雙指,從上而下自劍刃上緩緩拂拭。
指間過處,黯色悉數而褪,再無一點鏽迹,劍身似秋月新霜,映照星空如洗。
一點劍意在刃内歡騰竄動,時不時朝我手指撞來,嗡然一聲,卻不嫌痛,繼續撞來撞去,一時嘯聲大作。
我手撫長劍,道:“須記得今日,這便是你我的人間。”
劍靈似有所感,活潑稍止,漸轉沉靜。
我駐足前望,發現不知不覺已來到一片斷崖前。
這片斷崖便是西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