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苓眼神大亮,高聲道:“所以師兄才要改戲文!”說到此處不知想到什麼,眼中透出遺憾之色,聲音驟低:“世間竟有這種話本成真之事,哎,要我去就好了。”
嚴柏蔫頭蔫腦的嘀咕一句,“幸好沒去,本來改得就夠荒唐,要你寫更糟糕。”他實話實話,氣得茹苓猛踩他一腳,到底惦記下文,顧不上追殺小師兄,緊緊問道:“可師兄既有了破局之法,怎麼後面還會……”她小心窺了窺我的臉色,小聲道:“還會這樣呢。”
我被問得心火上升,郁悶之情無以言表,隻想抓過貘獸大卸八塊,磨了半天牙才道:“有一事我未曾料到。”
——真正的鬼,從一開始就藏身于戲班之中。
茹苓聞言茫然,嚴柏亦睜大眼睛,四隻眼睛一起瞪圓等待下文,我歎口氣,“老班主說真刀實槍,除了武器用具,還有什麼?”
茹苓皺眉,“不是戲中人命數麼?”
我歎氣,“不錯,戲中各人命數要如何演繹?”
茹苓挑眉,“這是唱戲啊,自然要唱出戲詞……”她話音戛然而止,面露震驚,張了張嘴,半晌才自語出聲:“唱詞?唱詞!”
她終于領悟,我老懷彌慰,又給自己斟了杯茶。
嚴柏依舊懵懂,抻着脖子看師妹,茹苓激動搖他,“小師兄你還沒懂?唱詞啊,他們的戲詞啊!他們新的戲詞就是這個小紅寫的!”
嚴柏一面被她搖得直晃一面嘟囔:“她不是騷人館的修士嗎?寫這個正好……”
茹苓氣得快冒煙,跺腳道:“管她是哪家修士,她寫的那個唱詞!戲裡唱詞再重要不過!西涼王周大死的時候寫什麼?法場吳九自盡時候又說什麼?就是那個胡大娘,要不是師兄手快沒有讓她哼出來,早涼了好嗎?可惜梅花,要不是瞎唱情歌,又哪裡會有孕!”
我沉默下來,耳旁仿佛又響起當時各人唱腔。
“……西涼王恭領天恩,謹遵聖意。……小王感激涕零,至死方休!”
“罷罷罷!既然世情綱常皆是網,我願同你魂赴黃泉,魄脫羅網!”
“梅花唱得不錯……”
嚴柏終于明白過來,駭然道:“這人竟然這般居心叵測!他當真是清虛上院的?”
我搖頭道:“恐怕早在舟上被拍醒時,殼子裡便換了人。是也罷不是也罷,總歸死了。”說着長噓口氣,“其實無需這般麻煩,隻要想想這出雙股钗最後還剩幾個人就知答案。”
茹苓愣住,“師兄是說……”
我看着她,“也是我身在局中,小紅又看似粗狂魯直,因此我才一葉障目。若戲文不變,這出雙股钗道最後隻能剩下三個活人。”
茹苓啊了一聲,叫出聲來,“不錯,不錯,鄭欽差,西涼公主……還有西涼公主丫鬟小紅!”
“原來他果然一開始就是那個惡鬼!”
嚴柏也吓了一跳,卻依舊不解,“但驸馬和公主?”
茹苓轉頭看他,眼神閃亮,顯然早将一切梳理通透,“他們自然會留下性命,别忘了梅花!”
嚴柏渾身一顫,“鬼胎,留下他們是為了鬼胎。”
二人面面相顧,一時盡皆失語,大殿之中,隻聞心跳之聲。
從頭到尾,戲班之内便有兩隻鬼,一隻畫了人皮,一隻尚未出世。
他們全心全意,隻為化作人形,逃離夢境。
于是這戲不唱要死,唱也要死;糊裡糊塗不醒要死,叫破身份也要死。
任你千改萬改,運籌帷幄,總逃不出謀劃。
唯一逃出生天之計,便是誅盡二鬼。
半晌,嚴柏開口,打破了這份沉寂,“我在想若自己身臨其境,絕對死無葬身之地。”他擡頭看來,眉目間滿是誠切的疑問,“我該怎麼識人識鬼?師兄,你教教我。”
“師兄,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閣,你是怎麼做到的?
自然是不到弱冠便踏盡萬水千山,荒野亂灘。
早已不記得多少次與死亡擦肩,從無半日停止曆練求索。
直至四絕陣之前,李閣身經,何止千險,何止萬戰。
代價就是不斷失去。
金丹時失去一魄,以至魂魄不齊,難以飛升。
至于後來……我失去更多。
這也是我始終不曾對他們下定決心的原因。
白子在手心裡散發出陣陣溫熱,我沉默良久,終于慢慢開口。
“待法會之後,你二人便各自出外遊曆,不到金丹不許回山門。”
“記得,十戰不夠,百戰也不夠,千戰方為始,萬戰并非多。”
“大道通天,我來開路,你二人跟上即可,若中途夭折,不許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