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大理寺張貼告示,宣稱京城巡衛營已擒獲逃犯明棠,然其已遭仇家毒手。據查行兇者正是先前在海棠閣與明棠結怨之人,現亦被巡捕緝拿歸案。魏翊因破案有功,獲朝廷嘉獎。此案就此了結,塵埃落定。
沈鶴認定那明棠根本沒有死。太子先是劫獄,繼而安排假死,如此大費周章,分明是要保明棠性命。這般重視,更顯得明棠此人非同小可,或許她手中握有太子一黨的機密要事。
但眼下她不得不按下追查的念頭。楚瑄那日的質問言猶在耳,如今她要在人前裝作對楚琰恨之入骨,那麼站在太子這邊才是合情合理之舉。此事可以暫時擱置,橫豎還有守夜營其他人接受負責,可若因此在楚瑄面前暴露卧底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明路既斷,沈鶴便将那日春樓所見與大理寺案宗等線索盡數整理寫成密信。
是夜,她如約與何樊會面,将信函交付。
沈鶴做完該做的事,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三殿下近來可還安好?”
上次在蕭侯府不歡而散,楚琰質疑她有倒戈向楚瑄之嫌。她伴他多年,再清楚不過——楚琰生性敏感多疑,他是在宮廷傾軋明争暗鬥中磨砺長大。縱使對她比旁人多了兩分信任,那信任也如同薄冰随時可能碎裂。
如今明棠一案本是楚琰親自交代的要事,她卻不得不半途擱置。離府日久,守夜營的事務她也漸漸脫手,漸行漸遠,隻怕更易惹他生疑。
而作為暗衛,最忌的便是與主子離心。
何樊道:"殿下一切安好。您每月送來的密信,慕平大人說殿下都收在書房紫檀匣裡——哦,對了,眼下王府上下都在忙着籌備殿下與謝小姐的大婚,殿下近來正為此事操勞着,聽說連喜服的繡樣都要親自過目的。"
“哦,這樣啊。”沈鶴恍然應聲,她竟差點忘了這件舉朝矚目的婚事。想來此刻楚琰正為婚儀忙碌,也沒有什麼閑心在意她這邊的細枝末節。
何樊離開後,沈鶴便裹緊披風隐入夜色。她每次傳信都刻意挑了春蘿熟睡後的時辰出門,此刻府中萬籁俱寂,唯有冷月清輝灑在青石闆上。
推開院門時,她身形忽然一僵——廂房窗棂間竟透出昏黃的光暈。她分明記得出門前已将燭火盡數熄滅。
沈鶴謹慎地推開屋門,卻見楚瑄獨坐在茶幾旁。他墨發半散,隻着青白單衣,似是臨睡前突生興緻而來。跳動的燭光将他側臉鍍上一層暖色,而另一半面容卻隐在陰影裡,晦暗難辨。
"阿鶴。"他擡眼望來,嗓音帶着夜露般的涼意,"這麼晚,去哪了?"
沈鶴心頭一跳,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這麼稱呼自己。她強自鎮定地笑了笑:"夜裡悶熱,去庭中散了散心。殿下怎麼這個時辰還未歇息?"
楚瑄沒有回答,的目光緩緩掃過她整齊的衣襟和沾着夜露的靴尖,燭芯突然"啪"地爆了個燈花。
"夜遊何需這般穿戴周全?還是說......方才去見了什麼人?"
沈鶴袖中的手驟然攥緊。自春樓一事後,雖表面仍如常随侍左右,書房機密也不避她,但那日種下的猜疑隻怕早已生根發芽。此刻他突然夜訪,莫非已經開始監視她的行蹤。
她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斂衽行禮時裙裾紋絲不動:"殿下明鑒!奴婢當真隻是夜半無眠,獨自在院中走走罷了。長皇子府守衛森嚴,内外院皆有侍衛看護,奴婢若有半句虛言,殿下大可傳值夜的侍衛來問......"
她頭腦思緒飛轉,語速不由越說越快,楚瑄卻聽得皺起眉。
等她說完,他起身将她拉起來,語氣沉沉:“你覺得,我是在審問你?”
沈鶴怔忡間被他拉起,剛要開口又聽他道:"在我面前自稱奴婢......是與我賭氣,故意疏遠?"
沈鶴被他一噎,"殿下說笑了,我隻是怕殿下疑心。"
“疑心?”楚瑄逼近一步,月色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淺不一的影,"阿鶴覺得,我會疑心什麼?"
沈鶴抿唇不語。燭火在兩人之間噼啪作響,将那些心照不宣的猜忌都映照得無所遁形。
他繼續道:“疑心你心系舊主?還是疑心你對我那三弟餘情未了?”
沈鶴猛地擡頭,不退反進,字字铿锵:"殿下何必說這等誅心之言?那日我受鞭刑在雪地暈倒,是殿下将奄奄一息的我帶回府中傾力救治。三皇子既已絕情至此......我的心亦非鐵石鑄就,又怎可能還對他存有一絲情義?"
窗外更漏聲遙遙傳來,一滴燭淚緩緩滑落銅台。屋内陷入靜默,楚瑄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許久,終是率先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