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又往她身上打量了幾番,稀奇道:“戚姑娘,打探這個做什麼?”
那眼神有些不懷好意,戚雪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又閑扯了兩句其他的将話頭繞回了明府那,便此地不宜久留走了。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外面就起了風。
秋風帶着些許迷眼的沙石,戚雪攏着披風,剛一出門,迎面一個人影撲過來,速度快得叫人來不及閃躲,被撲了個正着。
戚雪給吓了一跳,退了幾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竟是昨晚給明家媳婦接生的那個崔婆子。
她明顯是有點神志不清了,眼睛瞪得很圓,枯瘦的一雙手緊緊攥着戚雪,歪頭打量着。
這種被瘋子凝視的感覺并不好,甚至是有點吓人,戚雪嘗試着叫她:“崔老婆?”
她沒理戚雪,隻上上下下認真盯着她,好像在打量挑選着一個想買的物件,又像是在尋找着下一個目标。
戚雪被自己這種想法驚着了,匆忙想掙開她的手,結果崔婆子忽然孩子似的笑起來,咯咯直響,拍着巴掌自己跑了。
沒能買到避子的法子,戚雪渾渾噩噩回到酒莊裡。
譚叔看出了她有心事,找機會湊過來小聲道:“沒事吧少東家?怎麼瞧着臉色這麼差,要有什麼為難的你隻管吩咐。”
但這種事戚雪根本誰都不敢告訴,隻能搖頭強撐笑顔:“沒事,就是最近有點累了,等爹和大哥回來就好了,我好好歇歇。”
入秋之後天色黑得越來越快,轉眼間就又到了晚上。
戚雪盯着屋子裡的燭火,舌尖都有些發苦,若是人為,尚且還能嚴防死守,且賊人未必就有膽子接連作案。但這種怪力亂神的見鬼事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找人同寝能否管用,但莊子裡除了她就隻有窦大娘一個女人,平日裡都宿在後廚的小屋裡跟她兒子在一塊,管不管用暫且不論,也着實是太不方便。
她一個人坐在桌邊,也根本就不敢再入睡,一杯杯茶水灌下去提神。
半夜起了風,屋外的嗚嗚聲聽着有些哀怨,但卻催眠一般,戚雪的困勁一波比一波難挨,又再掐着胳膊咬着舌尖強行将睡意趕走。
如此循環往複幾次,精神難免有些恍惚,戚雪耳畔仿佛聽見了一聲意味不明的歎息。
就這麼一聲,錯覺似的,卻讓她整個人脊背發涼瞬間清醒過來,緊攥着胳膊上的軟肉,再也不敢有所懈怠。
戚雪就這麼強撐着熬了一整晚,直到天色露熹微,外頭的雞鳴狗叫聲漸起。
“少東家,您沒睡好嗎。”早上蘭塔在院外掃地,見我出來有些拘謹的站直了身子,“窦大娘在起鍋了,我給您拿點熱糖茶來潤潤嗓子?”
想也知道她的臉色必定很差,戚雪笑了笑搖頭道:“不用,你忙。”
戚雪不想被一眼看出狀态,回屋在臉上又補了些胭脂水粉,這才瞧着氣色比方才好些。
雖然昨晚上‘他’沒有再來找她,但一晚上都夠嗆,不可能總這麼熬着,還得想個法子驅驅邪。
戚雪思來想去,找來譚叔,跟他交代了一下這兩日需要注意的事情,譚叔疑惑問:“少東家要出門去?”
她爹和哥哥還沒回來,若非是出了這檔子事,按理說戚雪确實不該這個節骨眼上出去,家裡頭沒個能拿主意的人。
戚雪解釋道:“有些急事須得馬上處理,就是去趟隔壁山頭的金龍寺,這兩日辛苦你多盯着些,我借林哥兒家的馬快去快回,順利的話兩日足矣。”
譚叔以為是什麼跑腿的差事,又接着道:“這山路聽說颠得很,蘭塔也會騎馬,若不是什麼要緊事,我讓他幫着跑一趟?”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戚雪覺得這事本就不光彩,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說現在明府家那媳婦生狐狸的事情在鎮子裡傳開了,保不齊後面還會有什麼幺蛾子,萬一給聯系起來,白惹一身騷。
而且求佛這種事不親自去,托人轉述說不明白,心也不誠。
“不了。”戚雪搖頭,“這事非得我自己,就這麼定了。”
他們鎮上自己養馬的門戶不多,戚雪到隔壁驿站的林哥兒家借了馬,又再上街買了些幹糧水囊,為了能在天黑前趕到金龍寺,匆匆便上路了。
金龍寺在隔壁山頭上,那寺廟的方丈住持是位遠近聞名的得道高人,想求他指點迷津的香客數不勝數,是以金龍寺的香火也是長盛不衰。
這一路遙遠,即便是馬不停蹄,戚雪趕到金龍寺門外的時候也已經是過了酉時,山外天邊的雲霞紅成了一片烏沉沉的顔色。
月亮初露雲層,其他香客都已經早早下了山,隻剩一個小沙彌将偏門外的落葉掃盡,将要關門落鎖。
戚雪忙不疊沖上前去:“小師傅留步!等等!”
那小沙彌擡頭看了眼,隻見山道上一女子風塵仆仆而來,他倚着掃帚雙手合十淺聲道:“女施主,今日時辰已晚,已經閉寺了,若要進香,請明日再來罷。”
已經要入夜了,戚雪本就徹夜未眠,又奔波一整日的山路,早就困倦不堪,将那高大的佛寺當成了唯一的庇護傘,懇切請求道:“小師傅,着實是事出有因,就請通融一次吧,我被邪祟纏身,當真已經别無他法了,這才千裡迢迢至此……”
那沙彌聞言仔細端量着戚雪的臉色,似是并未覺得她的精氣神有什麼不妥之處,他面露難色,卻又架不住她這般可憐央求,隻好勉強道:“跟我來吧。”
夜晚的佛寺非常安靜,不遠處隐約還能聽見僧人們晚課的誦經聲,密密麻麻的低吟着,路過的佛堂裡金剛怒目嗔視,戚雪卻覺得非常安心踏實。
小沙彌一路将她帶進了戒律堂,雖然戚雪的本意是想求見方丈,但從他口中得知方丈在做晚課不得打擾,可以先讓他的師父幫着看看是否能夠化解。
确實是天色已晚,這小師傅将她帶進來留宿已然是通融,戚雪也不好叫人太為難,道謝應允。
沒多久,戚雪就見到了這位小沙彌的師父,是一位看起來孔武有力的武僧,長得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不說話光是被盯上一眼都能心裡犯怵。
“師父,這位女施主被夢魇纏身,特意從隔壁山頭聞香鎮快馬趕來尋求破解之法。”小沙彌恭敬俯身道明原委,戚雪趕緊雙手合十跟着一并彎下去。
那武僧眉眼粗犷,嗓門也大,一開口聲若洪鐘:“什麼邪祟進了我金龍寺的大門,都要退避三舍。”
今晚雲層厚重月光不明,屋裡的燭火也不大能照亮視線,這個時辰寺内本就不該有女人了。
那武僧手中一直端着佛禮,始終不拿正眼看戚雪,平視前方沉聲道:“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女施主可在西院禅房借宿一宿,待到明日天亮,再行前往金殿進香拜佛。”
戚雪張口欲言又止,但眼下似乎也已經再沒有别的辦法,隻好同意。
金龍寺的香火旺盛,西院裡單獨留出了幾間禅房給外客,小沙彌将她帶了過去,一邊解釋道:“還好這個時候香客不多,西院是空的,若是一些大節前後,山下的夫人老爺都來禮佛,女施主恐怕就沒地方住了。”
已經快到戌時了,這小師傅被戚雪耗了這麼久,仍是非常有耐心,離去前站在門前雙手合十道:“金龍寺佛光普照,女施主不必擔憂,好好歇息。”
戚雪又再給他道了謝,目送他遠去。
此時夜幕已然完全籠罩,戚雪整個人已經疲乏不堪,困意十分厚重,深知自己現在沾床便能睡着。
金龍寺名聲在外,廟裡滿是羅漢菩薩金身,若是‘他’連這種地方都能跟進來,那怕是她也隻有認命的份了。
戚雪打了個哈欠,困倦揉着幹澀的眼,在床邊坐了一會,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還是有些矛盾,拍了幾下自己的臉頰強行清醒過來,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摸黑去了佛堂。
西院外的佛堂不止一個,戚雪找到了看起來最大最威武的一個正殿,裡面三面牆壁都雕着佛像,有的慈眉善目,有的肅穆莊嚴,她将油燈都點起來,殿内馬上亮起了溫暖的橘光,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終于是被安撫下來。
戚雪是真的太累了,勉強跪在蒲團上,雖然身體十分難受,可聽着手裡木魚的聲音,聞着殿裡濃重的檀香的味道,才有安全感。
最後一夜,熬過這一夜,明日天亮就去求見方丈大師,他一定能為她找到破解之法。
心裡抱着這樣的想法,但眼皮還是控制不住的愈漸沉重,木魚的響聲停下,香火味也漸漸淡去,戚雪最終還是毫無意識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