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蕭無際沒死,季渺渺打聽到了關于中原柳氏一族的事。
柳家世代皆為朝廷忠臣,思想傳統守舊,對皇家忠心耿耿,其中柳聞輝已達元嬰境界,但仍然留在朝廷,手段強硬、雷厲風行,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然而命運弄人,他的妻子白蒼過早離世,舊朝也在風雨飄搖中最終走向隕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新皇上位後,柳家作為舊朝的堅定擁護者,不可避免地受到牽連,曾經榮耀的柳家就此走向衰敗,心灰意冷的他最後選擇辭官隐退,告别權力紛争,消失在塵世中。
見這漸漸被歲月塵封的家族往事,季渺渺不禁搖頭歎息,歎就歎在,這柳聞輝是她外祖父。
她想起宮非花說過的一句話——“柳時雪好不容易才叛出柳家”,她知道柳聞輝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為何要控制阿娘,難道是因為阿娘靈根特别?可是他不是一心當忠臣嗎,為什麼忽然又想要力量?
這一連串的問題像穿不起來珠子,季渺渺直覺,柳聞輝一定有事瞞着阿娘。
于是她決定帶于熄去“拜見”一下這位外祖父,隻見于熄幹淨的雙眸聞言瞬間微微睜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季渺渺:“?”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這麼想着,她擡手輕輕拍了拍于熄的臉,動作裡沒有絲毫侮辱的意味,反倒像是安撫與獎勵,她肯定道:“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會好好表現的,師姐。”于熄貼心地将臉靠在她的手掌上,看上去刻意乖巧。
季渺渺:……果然是這樣,但師弟這麼恨贅真的好嗎?
她不理解但尊重,她收回手轉身就走。
轉眼便到了中原,這片土地看着比之前蕭條了許多。而且柳家已經被封了幾年,更是冷清得跟死宅一樣,所以季渺渺是偷偷進入柳家的。
幾年前新皇倒是給過她通行的令牌,但她不敢兀然使用,不然被那小丫頭發現之後,又要纏着自己到皇宮去找她玩了。
正想着,她的潔白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轉過頭:“怎麼了師弟?”
于熄已經知道了季渺渺不是來帶他見家長的,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歡喜,他握住季渺渺溫暖的手,眼中帶着笑意:“他不在這裡。”
這個他,指的是柳聞輝。
“我知道呀。”季渺渺眼中忽然染上明媚的笑意,拉着他的手在柳府跑了起來,在夏日的陽光下肆意奔跑,輕盈的裙擺也飛舞起來,完全不擔心會被人發現一樣。
府内清晰的場景刻入季渺渺的腦海,一幀一幀地閃過,每一幀都有一個少女倔強不屈的身影,她知道那是誰。
所以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她以前從來沒有好奇過,阿娘為什麼如此溫柔強大,隻是先入為主地覺得,是因為阿娘就是這樣,或者說,“娘親”這個角色本來就帶着褒義的感情色彩。
好像話本中的娘親也是這個樣子,她們好像被人們賦予了這樣的一種天賦,那便是——愛自己的孩子。
于是,她理所當然地接受柳時雪對她的愛,無疑,她娘愛她,可這是對的嗎?為什麼阿娘要愛她,還要為了她做這麼多事,難道就因為她是她女兒嗎?
好像沒有人告訴過她,相連的血脈其實從來都是一座牢籠,把所有愛恨都困在其中,柳聞輝和柳時雪是這樣,其實她和柳時雪也是這樣。
所以有時候,她也挺不願意看到柳時雪溫柔的樣子的,并不是因為覺得她在僞裝,反而是這份溫柔太過真了,讓她忍不住想:阿娘到底是開心不開心,到底累不累。
她甯願阿娘自私一點,可惜柳時雪從不。
季渺渺最叛逆的時候,差點因為闖禍喪命,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柳時雪發火,于是她咬着牙發誓一輩子也不低頭。
可母女之間,愛來得如此輕易,季渺渺哭着向柳時雪道歉的時候,卻聽見了柳時雪的一聲“對不起”。
到底是誰欠了誰的,其實早就不重要了吧。
她在小世界的時候,其實動搖過要不要離開的念頭。
腦子裡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一個說:放下吧,季渺渺,現在不是很好嗎?你努力了這麼久不是為了和阿娘相聚嗎?為什麼還要走。
另一個說:不。
不是這樣的,憑什麼阿娘要為了她付出這麼多,季渺渺忽然覺得,她要再叛逆一次,不僅是為了阿娘,也是為了她自己。
畢竟,她們流着相連的血脈,也擁有相同的靈根啊。
——所以阿娘,偶爾也不那麼強大,偶爾,也依靠一下我吧。
她在柳家祠堂前停下時,一座高大的神龛出現在眼前,那失語的紅木依然散發光澤,隻是落了灰,也結了蛛網。龛門敞開,曆代祖先的牌位整齊排列。
唯獨第一排的中央空了一個位置,很難不讓人去猜測,那裡原本該是誰的牌位。
季渺渺随意點燃了三根香插到了香爐中,平視道:“列祖列宗在上,小女季渺渺,乃柳時雪之女,這是我第一次到此處,也是我最後一次來。”
“對了,這是我師弟于熄,是一個厲害的魔。”
于熄一愣,目光沉沉地望着身旁的女子,隻見她忽然彎起嘴角,帶着灑脫:“渺渺不孝,不能繼續承家族重任,有什麼就怪我吧,别怪我娘。”
“就此别過,今後,死生不複相見。”
她挺直的脊背從沒彎曲過,此刻竟如一株能夠承載風雪的大樹。
因此,她也沒有回頭看走來的人。
“雪兒……?”這道有些詫異的聲音傳來後,季渺渺才轉過身去。
隻是,她嗤嗤地笑起來:“柳大人終于肯現身了麼?”
面前這個白發如霜、面部輪廓硬朗的男人,其實長得與柳時雪并不相像。
——除了那雙猶如寒夜的雙眸。
帶着威壓,歲月也擋不住它曾經的淩厲。
“你是啊雪的……孩子?”柳聞輝猜出了季渺渺的身份,那雙瞳孔難以察覺地顫抖着,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終究,一身風骨的柳大人決定低頭,“跟我來吧。”
*
這些年,柳聞輝獨自一人住在荒山野嶺,殘破的屋子裡甚至沒什麼地方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