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羲,你想要什麼呢?”姜蕪看着睢羲問道,“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大義要完成,你呢?你有所希望的嗎?”
睢羲笑了一聲,他費力地擡起手按在姜蕪的後頸處,施力掐揉了一番,“你這個問題問錯人了,我活了多久都記不得了,如今也算是垂暮之年,油盡燈枯,一切都看開了,曾經想要的、想實現的都去努力過了,未實現的現下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所以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姜蕪蹙眉,“假設你身體康健,性命無憂呢?”
睢羲說:“這個假設無論成功與否,我目前隻有一個想法,還是是阻止你。”
“為何而阻止我?”
“無論你對我情誼是否還在,我都要阻止你,我們之間不僅僅隻存在一些或許單薄或許厚重的感情,還有許許多多的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于情于理,我都要阻止你。”睢羲颔首,“做父親也好,兄長也好,丈夫也好,朋友也罷,我都無法放你去做那個決定。也就是說,任何要求我都能答應你,唯獨你想做的那件事不能,我會毀掉一切通往那個結果的路,無論是毀掉太初劍,還是殺掉商扶庭,亦或者是再殺一次段懷野。”
姜蕪神情悲傷地看着睢羲,攏了他的雙手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輕地揉搓着,緩解着他手上未消散的麻意,“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你對我便公平了?”
姜蕪傾身擁住睢羲,抿唇忍住滾滾欲出的眼淚,卻忍不住鼻頭發酸,她也不想這般做,但這已經她想到的最能達成心願的辦法,“我沒有辦法了,到底要怎樣做才好。”
“很痛苦嗎?”
姜蕪用力地抱緊了睢羲,輕輕地搖了搖頭,生怕後者再說出堪比挖心之痛的話,“不痛苦。”說完,她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了情緒,起身看着睢羲。
“怎麼?”
姜蕪神情淡然地說:“藥效消退估計還有半個時辰,我去找找百衢和那支商隊,到時候你憑借着離舊來尋我。”
睢羲蹙眉,伸手扼住姜蕪的手腕,“不要冒險。”
姜蕪拍了拍睢羲的手背,“我有分寸,以現下的情況來看,他們想必是早有準備,我怕他們會對百衢不利,萬一是我設想的那般會很麻煩,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睢羲說:“即便百衢那般對你?”
姜蕪聞言勾唇笑了起來,垂眸看着睢羲的手,“他又沒做錯,而且說的都是事實。”說完,她推開睢羲的手,起身喚出了無心亂。
睢羲看着姜蕪因為強行突破噬魂骨釘的禁制而自唇角流下的鮮血,開口問道:“你還恨我嗎?”
姜蕪把無心亂的劍尖懸在了沛然的雙唇上方,随後左手握了上去,殷紅的血順着雪白的劍身滑下,滴落在了後者的唇上。
“嗯?”
姜蕪擡眸看了睢羲一眼,随即将劍尖又移到季易的雙唇上方,“半個時辰大抵也差不多了。”說完,她起身甩了甩左手,毫不在意地掃了一眼沒有愈合的傷口,随後屏息凝聚戾氣,一劍斬破了鎖鍊。
睢羲看着姜蕪随着腳步而滴落的鮮血,愧疚之感油然而生,他也不知曉為何一切變成了現下這副模樣,姜蕪天性爛漫,對新鮮事物感興趣,愛去人族的城池玩耍,喜歡結交兩三好友,這些都不是錯處,段懷野也隻是她的好友之一,不能以招惹禍端來定義。
這一切都不是姜蕪的錯,後果也不應該由她來承擔。
但是所有人都在逼她,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姜蕪走出牢籠,先是四下辨認了一番方向,無果後隻能順着左側邊做記号邊前行,魔鬼城内四通八達,方向及其難以辨認,到處都是鮮紅色和土黃色,紅色的沙礫像是從土牆上流淌下來的,到處一片血海汪洋,風穿梭于細縫之中,發出低聲的嗚咽之音。
時間一長,姜蕪便有一種頭昏腦脹的感覺,她從納袋中取出一支骨哨銜在口中吹了起來。
哨聲尖銳,除了能随風傳播,還有辨認路途的作用,姜蕪吹幾聲便要停下來側耳聽着哨聲撞到石壁上傳回來的聲音。
季易有些狼狽地躺在地上,姿勢别扭,卻無法挪動自己的四肢,隻能用力讓自己用力發出聲音,“是誰在吹哨子啊?吵死了。”
沛然說:“魔鬼城内地勢複雜,吹哨來辨認方向和路徑确實是一個好辦法。”
季易暗罵了一聲,“璧畲玺這個王八蛋,等我恢複了,我必定殺穿整個主戰派,居然敢給老子玩陰的。”
沛然無奈地歎了一息,“先别說這些了,化解掉體内的迷煙才是當下最主要的事情。”
舒星遠遠地聽到了骨哨的聲音,他先是擠到了欄杆的邊緣四下看了看,随即拿出銅器快速地敲擊了起來,“在這裡,我們在這裡。”
仲白飛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那哨子一聽就在很遠的位置,你确定你這樣做,那人真的能聽得到嗎?不如省點力氣,畢竟幹糧不多了。”
舒星的雙唇起皺幹裂,一開口說話便有血珠滲出,他神情激動地說:“萬一呢,萬一是來救我們的人呢?不能放棄希望啊。”
姜蕪順着聲音尋了過來,她看着牢籠裡的人,一支幾十人的商隊最終卻隻剩了六人,其中的人一個個蓬頭垢面的,瞪着一雙或驚恐或無望的眼睛,“隻活下來了你們幾個嗎?”
舒星有些驚訝地看着姜蕪,随即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但依舊點了點頭回道:“對,就剩下我們六個了。”
仲白飛驚道:“怎麼是個漂亮女人啊?”
姜蕪看着六人餓得面黃肌瘦的模樣,從納袋中取了幾樣吃食遞了過去,“你們先吃着墊墊肚子,順便跟我說說是如何進到這無幻之境中來的。”
“無幻之境?”舒星狼吞虎咽地咬着手中的點心,神情疑惑地問道:“這裡居然是無幻之境嗎?無幻之境不是被太初道尊封印了嗎?這裡不是塔塔沙漠嗎?”
朱商吃了些點心,思緒開始緩慢地思考起來,随即他驚恐地指着姜蕪道:“她是修羅!!!”
仲白飛聞言迅速将舒星從欄杆處扯了回來,又将手中的點心扔了出去,“你有何居心?殺我們幾個凡人,應該不會在點心裡下毒吧?”
姜蕪看了一眼腳底下的點心,又擡眸看向縮在一起的六人,“把你們捉來的人呢?又在哪裡?”
舒星搖了搖頭,“我們也不清楚,他們隻是将我們關在這裡,然後有時間便來清理我們同伴的屍體。”
姜蕪從納袋中取出一隻瓷瓶遞了進去,“這裡的戾氣太重了,你們先服下這些藥吧,很快便能出去了。”
“真的假的?”仲白飛警惕地看着姜蕪,“我們怎麼知曉你給的藥是不是毒藥?而且你服用也沒有用,你是修羅,普通的毒藥根本毒不死你。”
姜蕪有些無奈地歎了一些,随後俯身将藥丸放在了欄杆内,“想好了便吃下去。”說完,她用無心亂在地上畫起了法陣,随即咬破手指,将鮮血滴入陣眼處。
“這處法陣可以抵擋戾氣入侵,讓你們不再那麼難受,你們最好補充一些體力,多吃一些東西,否則一會可能沒有力氣長途跋涉。”
舒星問道:“這裡真的是無幻之境嗎?”
姜蕪颔首,“方才你們說塔塔沙漠,塔塔沙漠在無幻之境西南方位,有千裡遠的距離,你們是怎樣過來的?又是怎樣穿過結界的?”
路聞遠說:“我們剛做完一場交易,換了些皮子和耗牛肉,準備去下一個部落,根據地圖和指南針往東北方向走,卻怎麼也找不到,随後便遇到了那些人,他們将我們捉來了這個可怖的地方。”
姜蕪垂眸沉思了片刻,随後才問道:“還記得那個部落的位置嗎?”
路聞遠點了點頭,“記得,就是塔塔沙漠的格力特部落,下一個部落是工格栅部落,我們就是在這條道路上迷失的。姐姐……”
姜蕪轉頭不解地看了路聞遠一眼。
路聞遠羞赧地一笑,“我想吃肉。”
仲白飛聞言擡手捶了一下路聞遠的腦袋,“你就知道吃肉,換來的肉幹可是大部分都進了你的肚子裡,我們一塊都沒有吃,你怎麼還想着吃?”
姜蕪的納袋中确實有些肉脯,但是她并不想拿出來分享。
舒星無奈地搖了搖頭,從一旁的首飾匣中取出了一枚戒指遞給了姜蕪,戒指上鑲嵌着上好的祖母綠,剔透純臻,火彩似流霞般熠熠,“姑娘,你若是有的話,便賣我們一些吧。金錢對于你來說大抵沒有太多的作用,這是我們收來的珠寶,你若是看得過眼,便同我們交換一些肉幹吧。”
姜蕪擺了擺手,從納袋中将油紙包裹的肉幹取出來遞了進入,“不用了,吃吧。”
路聞遠聞言雙眸一亮,飛快地上前接過姜蕪手中的肉幹,取了一塊塞進口中,憨笑着朝姜蕪道謝,并将肉幹分給了其他人。
姜蕪聚了一絲戾氣附在了牢籠之上,方便一會再尋回來。
“沒想到你居然逃出來了。”
姜蕪聞言擡眸看向站在高柱上的璧畲玺,“剛好,我正愁沒地方找你呢,厍燈在哪裡?”
璧畲玺挑眉,“你想見厍燈?但是他不想見你哎。”
“他不想見我便算了,将我的話當做耳旁風也無所謂。”姜蕪說,“但是百衢呢,百衢在哪?”
“百衢?”璧畲玺冷笑一聲,“百衢已經死了,無幻之境内再無修羅王,而我将是新任的修羅王,我将帶領所有修羅離開無幻之境,大肆進攻人間,讓所有人能夠在人間自由自在,享受一切,也不必忍受戾氣侵蝕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