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華看着人群中棠華的笑臉,心下安定不少。
一陣嬰兒哭聲傳來,柳舜華看了看手裡的穈粥,起身走了過去。
方才那夥賊人都被縛住手臂蹲在地上,獨抱着孩子的婦人癱坐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哄着哭鬧的嬰兒。
柳舜華對着兩個看守的将士道:“小娃娃鬧得厲害,想是餓了,能不能将我這碗粥給到他?”
兩個将士互相看了一眼,“小姐勿怪,此事我們做不了主,需都尉首肯。”
“無妨,放柳小姐進去。”
柳舜華循聲回頭,隻見一人朝她走來過來。
來人身材高大,眉眼端正,頗有幾分書卷氣,在軍中實屬難得一見。
兩個将士立即問好:“曹護軍。”
曹護軍揮了揮手,兩名将士站到一旁,給柳舜華讓出路。
柳舜華點頭緻謝,走到婦人身邊,彎下腰去,“大姐,給孩子吃點東西吧。”
婦人擡頭,見是柳舜華,羞愧地接過穈粥,慢慢地喂給懷中的嬰兒。
柳舜華溫聲道:“大姐也喝點吧,不然……”
身邊都是男人,她實在不好說出,不喝沒有奶水這樣的話。
那婦人點點頭,待嬰兒喝足了,才将剩餘小半碗喝了幹淨。
柳舜華收了碗,轉身欲走,卻見那婦人跪在地上,不住泣道:“此前是我對不住小姐,我死不足惜,請小姐受我一拜,隻盼着小姐日後能平安順遂。”
柳舜華歎了口氣,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小姐,等一下。”
柳舜華回身,說話的是白日裡為首的老大。
那人也不顧周遭是何情境,隔着人群朝她喊道:“小姐,我叫程三,敢問小姐芳名?若是我此番大難不死,定會改邪歸正,去闖一番事業來。萬望小姐等我!”
柳舜華大囧,這人真是個瘋子,虧得周遭之人都不熟識,否則讓她日後如何自處。
曹護軍擡腳走了過去,對着程三便是一記飛腳,怒道:“哪裡來的鼠輩,敢在這裡口出狂言,柳小姐也是你敢肖想的?”
程三白日裡中了一箭,又被踹了一腳,當即倒在地上。
柳舜華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再回去時,馬車旁卻多了一個簡易的營帳。
柳棠華拉着柳舜華的手往裡走,“姐姐你看這個營帳如何?”
萬都尉一行不足百人,像是臨時出任務,應無多餘準備,臨時支起一頂勉強避風的營帳,自然是要留給萬都尉。
柳舜華搖頭道:“棠華,不可。”
萬都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柳小姐,你們是女子,難免有些不便,這營帳本就是為你們搭的。你們安心睡上一覺,明日一早便可啟程。”
一旁的曹護軍也說笑道:“都尉一直都是風餐露宿的,早習慣了。何況隻是将就一晚,他自然無需營帳。這營帳确實是那些小子們為你們搭的,若是被我們萬都尉住了,豈不是要讓下面那些人笑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柳舜華也不再推辭,道謝後便進了營帳。
說是營帳,其實不過是用一些粗布圍起一個遮風之所。不過在這荒山野嶺,卻顯得彌足珍貴。
柳棠華大咧咧躺在鋪滿幹草的墊子上,直呼舒服。
柳舜華笑道:“原本還擔心你貪吃愛玩,這一路會有不适,我也是今日才知,你這般好養。”
柳棠華翻個身,靠近柳舜華,“姐姐,這次出行雖然驚險,但我卻一點都不後悔跟着。往日裡,我都是聽說書的講戰場上那些驚心動魄的厮殺,可今日遇着了方知驚險。”
她歎了口氣,“那些世人傳頌的故事,于他們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日常,如此一想,怎不讓人唏噓。”
柳舜華頭枕着手臂,看着上方漏進來的一絲星光,“是啊。我原想着,行萬裡路,看盡世間山水,是件暢快的事,而如今方知,世事不易。”
柳棠華靜靜地躺着,“他們真是不容易,拼了命的搏殺,哪個不是傷痕累累,可到頭來還不知能得到什麼。僥幸的還能活着,或是掙得個功名。不幸的便是馬革裹屍,客死他鄉。”
她喃喃道:“我真希望,這世道能一直太太平平的,四海無戰事,天下晏然,每家每戶都能康樂安甯。”
黑暗中,柳舜華看不清棠華的臉,可心内卻莫名震動,蓦地回想起前世。
棠華被封皇後那日,她依例前去朝拜。
年輕的皇後端坐寶座之上,金光霧繞之下,稚嫩的臉上已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威儀。
她恍神了許久。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被她護在羽翼下的妹妹,已長出翅膀,正欲振翅高飛。
她的棠華,原來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柳棠華尤自傷感道:“姐姐你說,明日一别,我們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柳舜華拉過她的手,柔聲道:“人這一生,聚散匆匆,過客太多,短暫相遇後,注定要分開。可就像流水東西,終究要歸于大河。也許來日,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們就已經重逢了。”
月光柔和,靜靜流照在營帳内,兩人眼皮漸沉,很快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柳舜華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
夜裡風大,吹動着營帳,掀起一角。
她擡起眼皮向外一望,看到遠處篝火旁一道熟悉的背影,就那麼直直地坐在營帳外。
挺拔堅毅,不動如山,靜谧似水。
一瞬間天地萬物停滞,世間唯餘他一人。
是她熟悉的賀玄度。
她知道,她又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