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他的幼女,柳舜華的母親,他一直是疼愛有加,隻可惜她紅顔薄命,也已早早離世。
柳舜華越大越像她母親,數年不見,方才她下車之時,陳老爺子好一陣恍惚。
接風午宴異常豐盛,滿滿一大桌子的菜,看得柳舜華都有些眼花缭亂。
“舜華,這個魚是昨日剛釣上來養着的,沒有刺的,你嘗嘗。”
“這個羊肉從昨夜就炖上了,軟爛得很,快試試。”
“舜華姐姐,這些菌菇是我去山上撿的,可新鮮了。”
“棠華啊,别拘着,都是自己人,多吃一點。”
……
兩姐妹被不停地夾菜,腮幫子鼓鼓的,根本停不下來來。
一向貪吃的柳棠華,在吃了最後一塊羊肉後,實在有些吃不下了,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
舅母看着吃得滿嘴流油的柳棠華,直歎道:“這孩子真好,吃什麼都香,不像這幾個小崽子,吃個飯總挑三揀四。真的是,讓我覺得我這頓飯,做得值。”
柳舜華笑得倒在椅子上,“舅母,她能吃着呢,日後少不得要麻煩你多做些飯食。”
舅母拿了帕子給柳棠華擦嘴,“女孩子家的,能吃多少,咱們養得起。”
柳棠華擦了嘴,對着舅母道:“舅母做得太好吃了,比我們家做得好吃多了,我沒忍住,就吃得多了些。”
舅母喜不自勝,“這孩子可真會說話,真叫人喜歡。”
吃過飯,陳老爺子問了柳家近況,得知一切安好,柳桓安高升,心中一時歡喜,一時又感慨起他那過世的女兒沒福氣。
老人家到底年紀大了,昨夜又擔心了一晚,一夜未得好眠,不過閑坐片刻,便有些撐不住,柳舜華忙扶了外祖去休息。
柳棠華見柳舜華得閑,跑來興奮道:“姐姐,瑩兒說今日開夜市,我也想去見識一下。”
大安有夜禁,除重要節日,晚上一律不準無故遊蕩。
涼州城卻是個例外。
因與西域諸國通商,又處在邊境要道,每月月初,十五,以及月末夜間會開市,以便百姓進行貿易。
柳舜華幼時曾随舅舅逛過夜市,不過時日久遠,早已忘了是何情景。
如今聽棠華說起,她心中也是蠢蠢欲動。
涼州夜市流傳二十餘年,集市上雖偶有争鬥,但畢竟是少數。柳舜華提議去夜市時,舅舅也并未反對,隻是囑咐兩兄弟好好照看舜華她們。
三姐妹回屋收拾之際,柳舜華想起表姐陳茵。表姐是家中老大,如今已經嫁人。
幼年時,表姐待她一向親厚。她時常跟在表姐身後,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但凡她喜歡,表姐都會毫不遲疑地讓給她。
“瑩兒,茵表姐不是嫁得不遠,不知她晚些時候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不如去請了茵表姐,咱們姐妹一起可好?”
瑩兒正描眉的手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倏忽僵住,“算了,她如今是大忙人,已經小半年不曾歸省。前些時日祖父過壽,父親親自去請她回來探望,她都回絕了。還有,聽說你要回來,家中也早差人去請她了,她卻又推說忙。夫家高升,娘家自然配不上她這位貴夫人,還叫她作甚。”
柳舜華有些意外,印象中茵表姐性格溫順,為人敦厚老實,應不至于這麼傲慢才是。
隻是畢竟她已多年未見表姐,不好妄言,又不想惹瑩兒不快,遂不再提。
一行人到夜市時已是人頭攢動,充街塞陌。
十裡長街挂起了各式花燈,燈火煌煌。酒樓商鋪林立,不少鋪子門前都安排了幾個身穿薄衫的舞姬來招攬客人。街道兩邊滿滿當當的各式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亂。
往來人群穿着奇異者,數不勝數,有面具遮擋,互不相識,絲毫不必在意别的目光。
涼州夜市最初尚未經官府認證時,商販之間多是私自交易,故為免被認出,多佩戴面具。如今夜市雖早已得官府認可,佩戴面具的習俗還是保留了下來。
入鄉随俗,柳舜華也戴了一個蝴蝶面具,其餘各人也都選了心儀的面具。
幾人一路說說笑笑,柳棠華看什麼都稀奇,一路走走停停。
路過幾家酒樓時,陳瑩說起了附近醉月居的胡姬古贊麗,誇她舞時喜赤足,旋轉如風,随性灑脫,一舞動人心,無人可以抵抗。
柳棠華一聽,蠢蠢欲動。
二表哥笑道:“還說我平日不務正業,這種聲色之所,怎麼你們一個個比我這個男子還要有興緻。”
陳瑩撇嘴,“你們男子俗不可耐,看到美色便想據為己有,我們隻是欣賞,怎麼能一樣。”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柳舜華忙打起圓場,“我在長安時,尤喜歡舞樂,隻是還未見過胡姬跳舞,今日也想漲漲見識。”
大表哥豪爽一笑,“也好,他們家的葡萄酒,堪稱一絕,許久未曾飲,我都有些饞了。”
二表哥一向聽大表哥的話,自然不會再反對,一行人當即決定前往。
還未到醉月居,隻聽一聲煙花炸響,空中霎時如星子散落,紛紛跌入人間。
人群瞬間沸騰起來,一窩蜂地向着煙花的方向沖去。
柳舜華出神地望着空中綻放的煙花,等再扭過頭時,人已經被擠到挪不開腳步。
她看到大表哥緊緊拉着棠華的衣袖,對着她高喊:“老二,舜華,你們别慌,咱們醉月居見!”
柳舜華忙擡頭去尋二表哥,她踮起腳,朝四周張望一圈,人群中卻怎麼也看不到二表哥的身影。
她有些慌張,猛一回頭,才發現二表哥正站在身後。
人潮湧動,她拉緊二表哥的衣袖,“這裡人多,咱們還是先避開吧。”
穿過擁擠的人群,直到走到街邊石橋處,柳舜華才放開二表哥衣袖。
“方才真的好險,差點就要與表哥走散了。”
柳舜華輕喘着氣,轉身擡起頭,才發現“二表哥”正雙手抱胸,歪頭看着她。
适才人多,她未曾留意,如今借着兩岸的燈火一瞧,柳舜華才發覺有些不對。
她急着要看清些,一把摘下套在臉上的面具。
眼前之人雖與二表哥身量相當,帶着一樣的面具,同樣身穿暗紅柿蒂紋錦袍,腰間卻多系了條玄色革帶,頭發簡單束起,墨發肆意飛揚,姿态舒展又不羁,絕不是二表哥。
想起方才一路拉着個陌生人,柳舜華滿是尴尬,不住垂頭道歉,“實在對不住,我認錯人了。”
兩岸燈火璀璨,人聲杳杳,橋下水波不止,光影浮動。
那人輕聲一笑,悠然擡起一隻手,緩緩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柳舜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