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小滿方過,天漸漸熱了起來。
刺史府門前早已排起了長龍,一整條街被圍得水洩不通,熱鬧非凡。
柳舜華坐在二樓茶館,靜靜地瞧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
饒是上輩子曾見識過相府宴席的盛況,她依舊不得不感歎,鄭刺史此次壽宴的排場之大。
等了片刻,遠遠看到兩輛馬車靠近,馬車上皆印着醉月居的标識。
陳瑩輕聲提醒,“表姐,他們來了。”
柳舜華向下望去,駕車的二表哥覺察到她們的目光,擡起頭,朝她們示意一切順利。
馬車内,柳棠華還在擺弄着身上的衣飾,既新奇又興奮。
她今日穿了醉月居的舞姬裝,藕荷色的長裙,越發襯得她出水芙蓉一般。長袖輕盈,像兩條水帶一樣,一條垂下來的流蘇腰帶上挂着鈴铛,稍一碰撞,便發出悅耳的聲響。
欣賞完衣裙,柳棠華又将目光轉向古贊麗。
她看了看古贊麗,又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微微一聲歎息。
“姐姐,我在長安見過好多美人,可她們全部算起來,都不及你。方才我已經覺得我這身夠美了,可一看到你……哎……”
古贊麗被她逗得笑了起來,捏着她的臉,用标準的漢語道:“你這張小嘴,怎麼這麼招人喜歡,怪不得瑩瑩總帶着你。”
柳棠華扭了扭身子,歪在古贊麗身旁,眨着眼,“姐姐你為什麼願意冒着危險幫我們啊?”
古贊麗轉頭看向窗外,“我自幼流落到涼州,被養在醉月居。小的時候,還不會跳舞,隻能做些灑掃的活計。我手腳笨,又不會漢語,經常被人欺負。有次我在醉月居外灑掃,不小心濺了哪個貴人一身,被他拉便要打,是瑩瑩她将出來打酒的錢賠給了那人,才讓我幸免于難。”
柳棠華點頭:“瑩姐姐她熱心得很,對我也很好。”
古贊麗收回目光,歎聲道:“我真羨慕瑩瑩,有你們這麼好的兄弟姐妹。”
柳棠華想着這兩日的相處,不忍見她傷感,拉過她的手,一雙杏眼亮晶晶的,“不管是在長安還是涼州,我都沒什麼朋友。姐姐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雖然成不了姐姐的親妹妹,但會記得姐姐一輩子的。”
古贊麗眼眶一紅,拼命忍住,拉緊柳棠華的手,“有你和瑩瑩,我這輩子……不枉此生。”
兩人正說着便聽到有人敲了下窗壁。
大表哥熟悉的聲音傳來:“姑娘,到了。”
古贊麗對着柳棠華點了點頭,兩人緩緩下了馬車。
大表哥遞上請柬,垂着頭對着守門的侍衛道:“我們是醉月居的,來此獻舞。”
侍衛扒開大表哥,正瞧見兩個女子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古贊麗盈盈施禮,對着侍衛微微一笑。
她眼眸深邃而明亮,眼角微挑,鬓邊一縷秀發飄起,一身紅衣飛揚,飄然欲仙,露出的半截細腰又增添了幾分妩媚。
侍衛緊緊盯着古贊麗,呆愣了許久。
大表哥咳了一聲,“敢問,可否通行?”
侍衛回過來神,連聲道:“自然、自然。”
古贊麗朝大表哥招招手,“你去,将馬車上的箱子擡下來。”
大表哥會意,拉着候在一旁的二表哥,擡着箱子便想進門,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古贊麗不動聲色,搖曳着上前,主動将箱子打開,“這裡面是我今日要用的琵琶,還有舞姬們備用的衣裙等物。”
侍衛湊過去一看,箱子内的确隻有一把皮革包着琵琶,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些藕色的衣裙,散落幾把羽扇。
他揮了揮手,大表哥與二表哥對視一眼,将箱子擡了進去。
看着古贊麗與柳棠華順利進了刺史府,二樓的柳舜華與陳瑩松了一口氣。
陳瑩拉着柳舜華,試圖在做最後的談判,“表姐,我也想去。”
柳舜華安慰着,“阿瑩,我知道你是想幫忙,可是你出入刺史府太多次,侍衛們難免會認出你。你就乖乖在這等着,若是裡面萬一有什麼變故,日落時我們還未出來,你也好立即回去,尋族人過來幫忙。”
此次雖說做了萬全的準備,可凡事都有意外,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即便救不出表姐,也要保證其他人的安全。
不能親自去營救姐姐,陳瑩有些失落,“好吧,我聽你的。”
柳舜華笑了笑,“你這個才是最重要的,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你現在,可是我們所有人的後盾。”
陳瑩這才釋懷,展顔一笑。
柳舜華告别陳瑩,轉身去了醫館。
待到日暮,柳舜華換了男裝,随同範神醫一起踏進了刺史府。
刺史府西院正房,範神醫幫鄭充換了藥,正要起身離開,鄭充突然嗚嗚地叫了起來。
管事嬷嬷吓得不輕,立即上前,“範先生,公子他這是怎麼了?”
範神醫按住他的手腕,仔細檢查一番,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管事嬷嬷輕聲道:“範先生,如何了?”
範神醫收回手,厲聲道:“這些天,不是說要好好補一補氣血,怎麼還是這麼虛?”
管事嬷嬷顫聲道:“這些,這些都是少夫人安排的。”
範神醫臉色陰沉,“少夫人呢,這麼重要的事,怎麼照顧得如此草率?”
管事嬷嬷立即道:“來人,還不快請少夫人過來。”
陳茵很快被請了進來,這次她看起來好了許多,臉上的脂粉不似先前那般厚重,眼中也有了幾分光彩。
範神醫一見她便道:“少夫人,此前老夫說過,要多喝些紅棗粥,可有按我給的藥方,按時熬給公子服用?”
陳茵瞥了一眼癱在床上的鄭充,淡聲道:“每日都有熬煮,我在小廚房親自熬好喂下的。”
範神醫神色略有緩和,“那就奇怪了,不應該啊,是不是熬煮過程出了問題?”
陳茵眼眸一沉,輕聲道:“若是範神醫不放心,可随我親自到小廚房去查看,若是我做得不妥,也好順便指點一二。”
原本柳舜華還有些擔心表姐緊張之下露出破綻,卻不想她竟如此鎮定,不但洞悉了範神醫的意圖,還順便解決了他們的難題。
柳舜華心内歎息,在這深宅大院内,即便是再溫婉敦厚,都不得不磨砺出一點微不可查的鋒芒,以免被風吹雨打得殘破零落。
範神醫起身道:“也好,我這就随你去看看。鄭公子這病,實在耽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