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這一日,蘇晚辭不許蕭文欽派馬車去接,蕭文欽便讓典墨早早去正門前候着,免得屆時人多,叫人給怠慢了。
接風宴辦得隆重,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請柬,蕭家生意上的夥伴從五湖四海趕來,知府大人、商會會長俱要出席。
今日是蕭家的大日子,蕭老爺子要叫所有人都知道,蕭文欽是他的接班人。
蕭文欽起了大早,典墨在外迎客,纾硯正伺候他梳洗,绀藍色掐絲琺琅屏風上挂着一件新衣裳,是昨日朱道柳派人送來的。
蘇家的棉絲錦緞經緯線用的不是同一種材質,加之染色用的顔料稀有,經緯交錯後,顔色會有細微的變化,以至于這世上無兩匹一模一樣的棉絲錦緞。
天然的染料裡,以青色最罕見,青色不着色,需用鹽水兌染料,染布使得,染絲卻不使得,染絲用的染料需輕薄,要用最天然的顔色,過色即出,絲線方能纖細輕柔。
而青色之中,又以海底青最為貴重。
瑤湖州有一條清沙海,海底有一種青色砂石,經年累月凝結成塊,高溫加熱後,會化為細沙,同時融化出天然的青色。
海底青稀有,這種砂石如今很不常見,淺海裡的都被漁民撈上來了,深海裡那些,采集困難,用海底青染出的棉絲錦緞,如今供不應求。
蕭文欽穿一身白色中衣,走去屏風前撫摸那一身青色的衣裳,偏天青色,衣襟以綢緞滾邊,繡雲紋,外罩一件月白色薄紗外衫。
纾硯驚奇道:“少爺,老爺送來這衣裳真好看。”
“爹爹費心了。”蕭文欽張開手臂,纾硯将衣裳替他穿上。
一匹布頂多裁兩件衣裳,蕭文欽靈機一動道:“明日你去蘇家的鋪子裡,把所有紅色棉絲錦緞都買來。”待來日制喜服。
纾硯撓撓脖子,茫然點頭,替他将腰帶系上。
蕭文欽走到光線下,衣裳的顔色微微起了變化,透出幾分深沉來,又被月白色外衫中和,顯得矜貴不凡卻又如沐春風。
蕭文欽穿戴整齊後,讓纾硯再去前院探一探,看看蘇晚辭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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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蘇晚辭方從自家馬車上下來,懷裡抱着一匹布,用紅布裹得嚴嚴實實,他小心地護着那匹布,穿過密集的人群,随大流一起往裡走。
今日蕭家熱鬧,奴才們換上了新衣,秋日裡天氣又好,個個都是笑逐顔開的模樣。
宴席擺在正院裡,這會兒還沒有開席,賓客們四散在各處歇腳,蘇晚辭稀裡糊塗去了花園,侍女引他在涼亭裡坐下,桌上有糕點茶果,侍女又送了熱茶來。
蕭家他來過幾次,可宅子實在是大,分不清東西南北,手裡捧着東西又不知該給誰。
他将布匹擱在一旁石凳上,捧着茶盞慢迢迢地飲,又去拿瓷罐裡的蜜棗,剛擡起手,身旁不知誰過來,膝蓋撞在布匹上,直接将布匹頂飛了出去,裹在外頭的紅布散開,漏出裡面藍色的料子,随即有人坐到了石凳上,一隻繡花鞋踩了上去,似是故意一般,用力跺了兩腳。
蘇晚辭愣了半晌,把蜜棗塞進嘴裡,然後彎腰去撿那匹布。
藍色料子上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鞋印子。
“哎呀,對不住,沒留神有東西。”說話的是一位穿粉色羅裙的年輕姑娘,刻意發出尖銳的怪叫聲,引得涼亭外衆人紛紛注目。
蘇晚辭撣了撣灰塵,把紅布重新裹好,淡淡地道:“無妨。”
姑娘冷眉戾目,又用手肘去撞桌子上的茶盞,蘇晚辭餘光瞥見,騰地站起來,茶盞哐當砸在石凳上,碎裂成片,濺了一地的水。
蘇晚辭抱着布匹立在一旁,眉毛擰了起來。
“茉兒!”田婉兒從邊上走來,怯怯地拽林錦茉的衣裳,“别胡鬧了。”
林錦茉扭了扭身子,憤憤地說:“我就是看不慣他!”
田婉兒苦着臉,團着手走向蘇晚辭,福了福腰道:“蘇公子見笑了,茉兒認錯人了,請不要與她計較。”
田婉兒今日穿一身青色羅裙,用的是他們蘇家的棉絲錦緞,這天青色的紗裙輕薄,田婉兒身材高挑,襯得她亭亭玉立,似出水芙蓉,既端莊又溫婉。
蘇晚辭笑眯眯道:“既是認錯人了,她本該是要欺負誰?又為何不過來向我道歉?”
田婉兒眉宇微蹙,露出些苦澀來:“蘇公子,今日賓客衆多,不如就算了吧,别将事情鬧大了。”
蘇晚辭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既如此,我便不與你們一般計較了。”
林錦茉蓦地扭頭看來,瞪圓了杏眸道:“你這意思,好似是我與婉兒欺負了你!”
田婉兒垂眸道:“不過是失手打翻了一杯茶,蘇公子未免太小肚雞腸了。”
周圍盡是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什麼。
蘇晚辭深吸了一口氣,恰好瞥見典墨急匆匆過來,忙道:“田姑娘,你的胭脂花了,步搖好似也歪了。”
田婉兒擡手扶步搖,轉身去問林錦茉。
蘇晚辭趁機轉身,匆匆往廊子上跑。
典墨急切道:“蘇公子,您怎麼往花園來了,少爺正等你呢。”
蘇晚辭豁然松了口氣,忙不疊道:“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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