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岩卻是一笑,硬朗的臉上出現幾分戲谑,“端王再是窮途末路,也不會與這種雞鳴狗盜的小賊為伍。”
“那可未必。”蘇晚辭扶着袖子倒了杯茶,遞給邢岩一杯,“大廈将傾,頂戴花翎也得掉進泥裡,皇城事變後,聖上發兵南海州,距今多少年過去了,成王敗寇,端王既是賊寇,底下豈不都是雞鳴狗盜之輩?”
邢岩隐約覺得他在罵人,但不敢确定,默默把茶喝了。
蘇晚辭說罷,突然回過神來,問道:“邢岩,你是土生土長的皇城人士,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端王謀反,是個什麼路子?”
“那要追溯到前朝了。”邢岩擱下杯子,“先帝在世時,惠親王與端王争儲位,後來惠親王墜海身亡,端王又與聖上争鬥不休了許多年,惠親王是太後獨子,聖上兒時養在太後身邊,與惠親王親密無間。”
蘇晚辭提起茶壺,替他續茶,邢岩趕緊将杯子湊了上去。
邢岩道:“十年前,端王找到一個與惠親王容貌九成相似的青年,謊稱當年惠親王墜海生還,還與民間女子生了一個兒子。”
“趙長生,這件事情我知道,牧屏與我說過。”蘇晚辭轉動着茶杯,緩聲道,“端王将趙長生送進宮,在皇城裡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太子妃中毒,霍氏一族與鎮國公府雙雙衰落。”
後來事情敗露,太後方知那不是他親孫兒,大喜大悲之後,精神便逐日萎靡了。
“說起來,那趙長生還是米花縣人士。”邢岩随口說道。
“你說什麼?”蘇晚辭眼神倏變,急切問道,“惠親王不是在海河治水時身亡的嗎?”
“是啊,可那趙長生祖籍米花縣,端王便在米花縣裡造了一套身世,還給惠親王造了個墓。”邢岩嗤了一聲道,“後來,惠親王遷墳回皇城,葬禮極其隆重,如今想來諷刺,那墓裡也不知是哪個的孤魂野鬼,聖上一怒之下,派人把假惠親王的墓給掀了。”
蘇晚辭豁然想起那骨灰盒,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浮上他的腦海。
兩份骨灰盒,裡面若是惠親王與趙長生,那便說得通了。
太後千叮萬囑,幾乎是低聲下氣求他,能讓她如此卑微,隻因這骨灰盒裡,是她兒子與孫兒。
而當年,端王被張冠李戴,扣錯了謀反的帽子......
不,又或許,有人蓄意而為,要借此對付端王。
蘇晚辭不敢再想,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城内戒嚴,采辦一事暫且擱置,先把我母親的骨灰安葬了吧,到底一樁白事,一樁紅事,不要沖撞了才好。”
邢岩颔首道:“我想辦法,把風水先生帶過來。”
“你去吧。”蘇晚辭低頭喝茶。
邢岩突然又折返,“大人,還有一事,蕭文欽與典墨昨夜出了門,也是往縣衙方向。”
蘇晚辭垂下眼:“知道了。”
*
風水先生擇了幾塊風水寶地,蘇晚辭抽空随他去看。
這些年極少在山裡徒步,步子不如從前矯健,從前汗水滴滴答答地淌,無所謂儀态儀表,如今卻不行,多少得端些高官貴胄的架子,請轎子擡着進山。
衣料再是輕薄,坐着不動,搖搖晃晃經過幾處山頭,依舊熱得透出一身細汗。
桃枝隔着簾子問他:“少爺,您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些糕點?”
蘇晚辭沒什麼胃口,回道:“你吃吧。”
桃枝臂彎裡挂着小竹籃,一手揉肚子,很是為難。
先生捋着一小撮胡子,陪笑道:“前頭就到了。”
話音落,轎夫腳一崴,轎子斜斜栽倒,蘇晚辭身體一個前傾,險些從轎子裡摔出去。
他撩開簾子走出去,轎夫們跪了一地,齊聲求饒。
蘇晚辭道:“算了,這一路你們也辛苦,既然前面不遠,我下轎走走吧。”
轎夫把轎子擡去樹蔭下,蘇晚辭讓他們在此歇腳,桃枝便将放着糕點的小竹籃放到轎子裡頭,空身跟上衆人的腳步。
這深山老林裡,不擔心被人偷了轎子,轎夫們結伴去解手,說說笑笑往森林深處走去。
夜色漸沉,蟬鳴聲嘈雜,一名轎夫偶然回頭,不經意間瞥見一道身影閃過,似是鑽進了轎子裡。
“誰!”轎夫大喝一聲,朝着轎子沖去。
餘下幾人遲一步跟上,三下五除二将轎子裡的歹人揪了出來,卻見那人蓬頭垢面穿着囚服,嘴裡叼着一塊酥餅,含混不清地說:“誰誰敢抓我!”
“不好,好像是逃獄的囚犯,趕緊去禀告蘇大人!”
錢永科吐了嘴裡的餅子,問:“哪位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