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柳蓦地瞪直了眼睛,幹紅的眼眸裡映出蕭文欽冷漠的臉龐,他明明笑着,卻笑不進眼底,冷冽的視線剝開了朱道柳的皮囊,看清了他所有的秘密。
“那日之後,我暗自慶幸,原是我想多了,可轉念我又想,”蕭文欽一點一點斂去笑意,用森冷的聲音道,“或許,我不是父親的兒子。”
朱道柳像是受到了驚吓,倏地松開了他的膝蓋,像趕什麼髒東西似的,跌撞着往後躲。
“看來我猜中了。”蕭文欽捂住眼睛,“原來如此......”
“你娘不守婦道......”朱道柳欲罵,蕭文欽抄起手邊的香爐,砸在他正臉上,朱道柳鼻血亂流,頓時沒了聲響。
蕭文欽冷聲道:“你是上門女婿,我娘要守什麼婦道!哪怕她三妻四妾,你也應該感恩戴德!”
血流進朱道柳嘴裡,滋潤了他幹涸的喉嚨,他似哭似笑,哽咽道:“這就是你們蕭家人的真面孔!永遠當自己人上人!”
蕭文欽聞言卻笑:“父親的孔孟道理若是學得好,如今也該是人上人了,又豈會在這裡與我狂吠?别忘了,田冀勝和殷季月還在牢裡。”
朱道柳神色倏變,他抹去臉上的血,血迹和香灰糊在他臉上,令他滿臉髒污,他跪爬到蕭文欽面前,哀求道:“你放了他們,文欽,這麼多年,我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看在、看在我這些年,為蕭家的生意鞠躬盡瘁的份上,你留他們一條活路。”
蕭文欽一腳踩住他的肩膀,将他踹出去,“蕭家的家規,做人留一線,朱道柳,我給你兩條路,其一,田婉兒暫時未受牽累,我可以為她尋一門高官顯貴的好親事,風光送她出嫁,保她後半生衣食無憂,殷季月我也可以放她回來,但田冀勝必須償命!”
“勝兒......勝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朱道柳用沙啞的嗓音咆哮出聲,“他不能死!他還年輕,他還沒有認祖歸宗!”
“那好,第二,你把這些年從我蕭家得到的好處,盡數吐出來,淨身出戶後,和殷季月田家姐弟滾回南海州,從此再也不要回來,我就當你們已經死了!”
朱道柳想也未想,急聲道:“我選第二條!”
“你想清楚了,田婉兒年歲不小了,失了這次機會,随你們回了南海州,往後再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朱道柳啞聲道:“終歸是勝兒的命要緊,婉兒再如何,給人當續弦,也不會嫁不出去。”
蕭文欽挑了一下眉。
屋門再次被推開,田婉兒滿臉淚痕地站在門外,“究竟是命要緊,還是勝兒更要緊,易地而處,表舅也會救我嗎?”
朱道柳轉頭看去,“婉兒......”
田婉兒深深吸氣,跪到朱道柳面前,追問道:“剛才表哥說的不對,勝兒是表舅的孩子,我不是,對嗎?我是姓田的,對嗎?”
朱道柳扯一下嘴角,殘忍地說道:“沒有人知道,你是誰的孩子,你娘也不清楚。”
田婉兒跌坐在地上,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滿屋啼哭聲,蕭文欽拭去鼻翼上的淚漬,離開這間漆黑的屋子。
“典墨,派人去牢裡傳話,小懲大誡後把田冀勝放出來,讓他們一家四口,收拾好行囊,滾出皇城。”蕭文欽側頭看向典墨,“待出了皇城,再把他們捆起來,我蕭家養的狗,不能流落在街頭。”
典墨抱拳應是。
*
老爺子喝了幾副湯藥,在屋子裡待疲了,吵着要去院子裡走走。
他撥開錢管事遞來的拐杖,不耐道:“我腿腳沒毛病,拄什麼拐杖,費力。”
錢管事便扶着他,在廊子上慢行散步。
“歡兒與良景如何了?”
“孫少爺睡了一覺,轉眼就給忘了,今早還看見由幾個嬷嬷帶着,在院子裡堆雪人呢。”錢管事笑道,“良景到底年輕力壯,養一陣就好了。”
“你去庫裡挑幾件人參靈芝,送去給他。”老爺子立在廊柱下看風景,淡聲道,“他得養上一陣子,把他爹娘接到皇城裡來,年節裡好團聚,再挑幾匹料子送去。”
“二老爺都吩咐了,昨兒個往他屋裡送了不少東西。”錢管事笑吟吟道,“二夫人正在備嫁妝,順道盤了庫房,挑了許多料子出來,給府裡的主子們制新衣。”
蕭老爺子搖搖頭,懶得說她。
滿園冬雪,臘梅白頭,高牆紅瓦的宅院裡,充斥着熟悉的笑聲。
“如今事情都了了,我也就安心了。”老爺子把手團進袖子裡,感受着冬日冷風拂面。
“哎,此次驚險,誰知孫少爺突然跑了出來,幸好良景機靈......”錢管事低歎一聲。
老爺子精神矍铄,朗笑道:“越活越回去了,富貴險中求,拍案定乾坤,我這一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錢管事賠笑道:“您這身子骨,這一輩子,還長得很呢,長命百歲,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