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帝王的金口玉言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楚雲硯身在其中,避無可避,被一層一層地裹挾纏緊。
他忽然有種難言的恐懼,仿佛珍愛之物近在眼前,他若抓不住,便永遠失之交臂。
他目光與陸宵錯開,盯着地面,“臣……”
他隻說了一個字,便死死頓住。
他的臉上,細微的表情稍縱即逝,陸宵分辨着,忽然松了口氣。
他總算知道自己一直在糾結什麼了。
身為帝王,他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擔,他必須對自己的國家臣民負責,他要防備着楚雲硯的背叛,忌憚着他手裡的軍權相權。
可除此之外,除了這些冰冷的權利,他對楚雲硯,總還有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私情。
這種公私的拉扯讓他如臨波濤,他隻需踏錯一步,就船毀人亡,滿盤皆輸。
他忽然下定決心,如果說人心思變……
——他不妨來看一看。
“臣惶恐。”
許久,他聽見耳邊艱澀的響起三個字。
楚雲硯的背脊挺直,華貴的親王服穿在他的身上,一舉一動,都是天家矜貴,傲然風骨。
“王爺不該說惶恐。”
陸宵笑了笑,卻語氣強硬,不容一絲餘地,命令道:“王爺該領旨謝恩。”
殿内安靜極了,甚至能聽見兩人輕淺的呼吸。
楚雲硯從座位上站起來,定定地看着陸宵。
少年帝王,矜傲清貴,褪去了幼時的稚嫩,仿若一把淩厲的劍,一把藏鋒的刀。
他垂下眼眸,千思萬緒籠在漆黑如墨的眼底,依言,領旨謝恩。
不自覺加快的心跳終于趨于平穩。
陸宵略過楚雲硯的神情,視線瞟了一眼天色,緩和道:“王爺可用過午膳了?不如便在這裡吃。”
楚雲硯簡短地道了聲“是”,兩人一坐一站,竟誰都沒再說話,直到送膳的宮人魚貫而入,才打破這種僵局。
陸宵不知道楚雲硯是何感想,可于他而言,他的話卻像一種坦誠,一種誓言……回想起來,竟還有些羞怯。
他機械地動着碗筷,隻聽耳邊箸聲輕微,他們的心跳似乎都擴散在空氣裡,清晰可聞。
直到兩人同時伸手握住湯勺,才不得不打破這種纏綿的沉默。
楚雲硯下意識地朝他讓了一下,他卻也縮回了手,最後還是楚雲硯把他的玉碗拿了過去,盛了碗湯。
陸宵理了理思緒,這種奇怪的氛圍太過難捱,他覺得事情似乎有些脫軌,他開始頭腦混亂,總得想辦法拉回來。
于是他問:“朕聽說王爺去了衛将軍府中,可是有什麼發現?”
乍一聽見衛褚的名字,楚雲硯就想起昨夜那翻雲裡霧裡的對話,更對衛褚沒幾分好感,但對上陸宵的眼,他卻還是認真思量着,問道:“衛褚……關于此人,陛下知道幾分。”
“怎麼了?”
陸宵回憶了下:“他是李将軍舉薦上來的親信,朕派寒策去查過,沒什麼特殊的。”
“就是有一點……”陸宵想起來,問楚雲硯,“衛将軍與王爺年歲相近,王爺可認識他?”
楚雲硯皺眉,不免疑惑,“未見過,陛下為何如此問?”
陸宵道:“今日一早,朕去了趟鎮北将軍府。”
他視線忽然朝着一側的書架看去,淨過手,起身離開膳桌。
禦書房裡整整齊齊的擺着兩排書架,都是他平時打發時間的閑書,他依次掃過書目,目光落在一本裝訂粗糙的扉頁上。
許是經過許多年月,它的書皮都微微泛黃。
扉頁右下角,龍飛鳳舞地寫着他父皇的名字,陸啟。
這是他父皇的手迹,他随手翻着,無奈道:“衛将軍不知去哪露宿了一夜,今早見駕時醉熏熏的。”
楚雲硯跟在他的身側,他昨夜從将軍府裡出來時,衛褚不光神色清醒,也腦筋清醒,看來他走之後,衛褚也沒老實。
他們算是達成了某種共識,所以楚雲硯也沒驚訝,隻是問,“他與陛下說了什麼?”
陸宵道:“醉鬼能指望他說些什麼?”
他長歎了口氣,“就是對朕極其親近。”
“還思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