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早再來拿,第二天不需要的書,我也可以順便留在你這裡。”吳天語出聲。
他不想讓洛熙覺得自己在“拿捏他”,他想和洛熙做朋友,如果可以的話。
“那太好了!”
Omega眼裡似乎裝着窗外的星辰,讓吳天語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兩人的暗度陳倉非常成功,以至于第二天吳天語表示上學之前,必須要上去和洛熙打個招呼時,母親還連連說了幾聲“好”,對兩人的進度十分滿意。
于是,母親又變成了隻送午飯。
就這樣,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兩人也随着時間不斷熟悉,洛熙有時會講一些過去的事情,比如和母親的抗争,或者聽來的家長裡短,每每問起吳天語,他卻隻回答:“不記得了。”
他甚至連學校生活都不講,直到洛熙詢問,他才思索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一般。”
引來洛熙的強烈不滿。
直到四年級的某天,洛熙沖吳天宇抱怨:“這些知識對我來說都有些簡單了,你有時間嗎?我想聽聽高年級的課。”
“反正你也跟不上學校的進度,不如你幫我去聽課,我幫你測試押題怎麼樣?”洛熙真誠地提議道,這種交換很公平,“我押題,你放心,絕對讓你得第一。”
可洛熙畢竟沒有上過學,他不清楚,吳天語上課是需要坐在教室裡,不可以亂跑随便聽課的。
但明明知道這樣會讓自己被處分,吳天語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但他說,需要等一個周。
不解其意,不過做生意嘛,就得相互諒解,洛熙也同意了。
于是每日吳天語回來的時間更晚了些,而且每天都滿頭大汗,有時臉上還會帶着傷口,他仍舊會做好飯給母親和洛熙,但有時在陪洛熙吃飯時,會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你沒事吧?”洛熙很擔心自己的合作夥伴精力不濟,耽誤自己的上學大業。
搖搖頭,吳天語仍舊笑得溫和。
連母親都覺察到了不對勁,她嚴肅地詢問吳天語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但吳天宇回複道:“并沒有,母親,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這孩子的作為,她一直看在眼裡,這麼多年,她總是贊歎自己的眼光極好,對天語極其滿意,就算那個小學老師再也不來自家買肉,遇到時,她也會硬拽着他,給籃子裡塞上一塊,謝謝他的好提議。
而且,自從懂事的天語到來,家裡的生意在他的幫忙下,也越做越好,甚至有人誇她服務态度都進步了呢!
看着天語身上新添置的衣物,終于擺脫補丁的蹤影,母親隻覺得這孩子真是個“福星”。
是個有出息的alpha,小熙怕是以後隻能跟他過好日子了哦!
所以,她十分了解天語生性溫和穩重,他說沒事應該就是沒事。
“别讓自己太累了。”
終于,一個周以後,母親的生日那天,吳天語帶回了一個小小的胸針,是母親喜歡的豌豆模樣。
“天語,我的好孩子,你說你一直在打街拳買這個嗎?”母親拿過胸針,手指卻因為粗壯每每不能将它别在胸前。
吳天語接過,将它順溜地别了上去。
然後,迎來一個巨大的熊抱。
一直堅強的母親泣不成聲。
安慰完過于感動的母親,本來想要給洛熙看看的alpha此刻卻因為通紅的眼睛不好意思,吳天語便一人上樓了。
“馬屁精!”洛熙雙手還胸,坐在床邊,“如果我也能出門,我肯定會給母親帶回來更貴的禮物。”
“沒錯,”吳天語應和,放下餐具,他此時皮膚已經變得黝黑,笑起來唯獨那口牙格外晃人,“我也給你帶了禮物。”
雖然不想讓自己好奇顯得很沒面子,可亂飄的眼神還是說明了洛熙的心思。
吳天語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銀色的長條。
“錄音筆!”雙手捂住嘴巴,洛熙不可置信,激動和興奮已經要從眼中溢出。
“這樣,你就可以聽到更高年級的課了。”接着,吳天語又收到了一個擁抱,這個擁抱小小輕輕,卻讓他會心一笑。
“我是你的,朋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出。
洛熙愣了一下,眼眸深處波光流轉,然後開心地回複:“當然了,你是我的朋友!”
這樣的話總是聽起來很美妙,哪怕是謊言。
吳天語并未在意,輕聲回了一句:“謝謝。”
“什麼是街拳,天語?”洛熙收回胳膊,仰起小臉問道。
自從他的光腦不能用了,很多詞彙通過那本厚厚的工具書也沒法查詢,導緻他隻能通過詢問家裡的兩人或者聽人說話獲取信息。
這種無法掌控的失重感,令洛熙不滿,但卻毫無他法。
光腦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以母親的教育理念,洛熙是不可能擁有一隻光腦的,而吳天語,家裡的财力也不允許他在這個年紀擁有。
“别問,”他用手蒙住洛熙的眼睛,“等以後我帶你去看。”
“好耶!”掌下的小人歡欣雀躍,如果不是極速顫動的睫毛,吳天語差點信以為真。
他總是這樣,野心勃勃、充滿幹勁。
像一匹藏在暗處的惡狼,隻有人放下戒心時,才會張開血盆大口。
日子一天天過去,洛熙每天都會收到初中的錄音課程,和幾本不知道轉了幾手的、吳天語給的教材。
終于,有一天,老師家訪。
母親知道了吳天語經常曠課的事情。
這天晚上,吳天語跪在院子裡,母親的棍棒狠狠地打在他的後背,她怒問:“為什麼逃課?”
“老師說你成績雖然算不上很好,卻也不是很壞。”棍棍到肉的聲音令洛熙頭皮發麻。
“你學習差,我都可以供你,為什麼要逃課?”吳天語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而洛熙呼吸急促,雙手捂住嘴巴,他十分害怕,害怕兩人的事情被母親知道。
終于,母親剛要說“不然這個學你也别上了,早點跟我回來學屠宰”的時候,吳天語出聲了。
“母親,”氣若遊絲,但語氣卻堅定得很,“如果我期末得了第一,那是不是,每日曠課也可以?”
“做什麼夢呢?”母親的語氣是個不解,這個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不僅學會耍滑頭了,還學會做白日夢了,“說!是不是外面的某個人帶壞了你!”
她的腦海中開始将附近的人挨個過濾。
“母親,你就說可不可以就行。”吳天語轉過頭,神色穩重堅定,絕不是開玩笑的樣子。
一時間,母親也被他唬住了。
“行,”棍棒被扔向一旁,發出叮鈴乓啷的聲音,“但凡不是第一,你都給老子退學!”
樓上的洛熙,這才敢把手掌放下,緩緩還是喘氣。
幸好,他沒有供出自己來。同時,他暗自還有些高興,他知道吳天語的意思,但這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有拿捏他的把柄了?
随即,他又想到“唇亡齒寒”,又忍不住“切”了一聲。
本來以為挨打的吳天語今天不會來樓上,沒想到時間一到,門還是打開了,洛熙以為是母親,擡頭卻隻看到門縫裡,一隻手将餐盤和錄音筆遞了進來。
洛熙能看到那人手指上,還有指甲掐過的血痕。
“你抹藥了嗎?”洛熙皺眉,忍不住出聲。
手指顫了顫,等了一會,吳天語才開口,好像仍是有氣無力:“抹了。”
這不睜着眼睛說瞎話呢嘛。
洛熙起身,翻箱倒櫃地倒騰傷藥。
雖然自己不出門,可母親總怕自己不小心磕着碰着,送來許多比較貴的藥品,有點“過度醫療”的意思。但一分價錢一分貨,母親自己那裡存着的,肯定沒自己的好。
從中取了些通筋活絡的藥品,還有一些紗布、止血貼,洛熙找了個小袋子裝着,将它們輕輕挂到那人的手指上。
“謝謝。”兩人同時出聲,被裝袋的東西傳來輕輕的嘩啦聲。
“就算是alpha也不能對傷口太掉以輕心。”
吳天語無聲地笑了,他很高興,因為他清楚地感知到,門後的那個小人,是真心。
這件事在母親那裡,最終以吳天語期末拿着第一的證明回家而翻篇。
後來,她似乎也默許了吳天語這樣奇特的學習方式,盡管日常測試一塌糊塗、平日作業也亂七八糟,甚至上課連老師的提問都答不上來。
可每每到期末,吳天語總能得第一,甚至,懷疑他作弊的重考還是滿分。
母親想,或許他和自己一樣,大器晚成,但總能在緊要關頭趕上趟。
而吳天語和洛熙的感情似乎也越來越好,兩人之間似乎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母親很難過,每次休息或者送午飯時,都忍不住多看洛熙幾眼,說說話。
可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在未來終于能過上開心幸福的生活時,她又很幸福,巴不得兩人的相處時間更多一點。
事情或許會像母親預料的那樣發展。
但既然是或許,就說明沒有發生。
當洛熙學完複雜的高中課程,吳天語即将去讀大一時。
這時洛熙已經不再好奇學校的生活,吳天語也對洛熙的過去了如指掌。
那場襲擊發生了。
全城的百姓都避無可避。
禁锢洛熙的小天地轟然倒塌,代價卻是埋沒的母親。
“接着!”
母親從左下角的小口,一把将防護網撕開,将自己從窗戶往外扔去。
院子底下,慌忙趕回的吳天語穩穩地接住洛熙,頭也不回地往外奔跑。
“去空曠的地方!”
建築轟然倒塌的聲音将母親的聲音徹底掩蓋,洛熙透過吳天語的肩頭,看見自己讨厭的房間将“讨厭”的母親吞沒時,他猛地大叫一聲:“母親!”
然後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黑暗有時候不一定不好,它能讓人逃避很多事情,也能掩蓋很多不能被人接受的真相。
再次醒來時,他仍舊躺在吳天語懷中,吳天語已經沉沉睡去,但雙臂卻緊緊地箍住他。
洛熙擡眼望去,往日整潔的alpha此時滿臉油灰,臉頰、脖頸,一切能看見的皮膚都不滿大大小小的傷痕。
“各位同胞,我們即将抵達央星,你們将會被統一安置,分配到不同的星球。”
溫柔的機械化女聲傳來,但并不能打破飛船上死氣沉沉的氣氛。
洛熙看着完全陌生的場景,眼中失去了好奇的神采。
央星。
母親曾經最向往的地方。
終于,這一刻,自然的規律完成了它的第二步運作。
逃難的人群熙熙攘攘,軍部的探索隊在旁邊維持秩序。
人們像失去靈魂的軀殼,按照随便一個人的指示,執行不知目的的命令。
偶爾,會有沖撞、摩擦。
大多數人會選擇拍拍衣服,重新站起,繼續麻木地排隊。
也有一部分人,通紅着眼,大吼:“我剛死了兒子!”
“我全家都沒了!”
然後又大打出手、抱頭痛哭。
周邊的人毫無反應。
探索隊員也沒阻攔。
吳天語背着洛熙,背上的人從醒來後一句話都沒說。
“渴嗎?餓嗎?”沙啞的聲音,吳天語輕輕搖了搖背部,然而沒有得到回應。
幸好,有個拿着名單的探索隊員在隊中掃了掃,将兩人帶了出來。
“未成年人優先。”隔着面具,吳天語看不清那人的神情,見怪不怪的冷靜話語卻讓他覺得,在這些人眼中,邊緣小城的隕落仿佛不是什麼大事。
他要緊嘴唇,乖巧地跟随。
休息處,多大年紀的兒童都有,甚至還有人懷抱着嚎叫的嬰兒。
這些或許即将成為孤兒的孩子,有的怯生生,有的正在激烈地哭泣。
吳天語找到地方坐下,将洛熙換到腿上。
洛熙的樣子,和周圍格格不入,嘴唇幹裂,眼中不滿紅血絲,他卻平靜得很,眼神空洞,像靈魂留在了那個小小的房間。
兩人做了基礎的醫療檢查,所幸并不大礙。
檢查完畢後,兩人很快地收到了消息,他們分到了月軌2線比鄰星的一處套二房間。
當工作人員詢問吳天語是否能承擔監護人責任時,災後第二天恰好剛滿18歲的吳天語點了點頭。
于是,戶籍被改寫,吳天語拿到人生中的第一隻光腦,聽說是有人捐贈的。
光腦的投屏頁,隻有小小的兩行,第一行的人名後面,寫着“戶主。”
臨走時,吳天語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熱鬧的聲音。
他望過去,一個好似和他一般年級的少年被父親扯住,嚴肅的父親将少年的帽子一把扯下,厲聲指責少年到處胡來。
而那個少年卻滿臉不服氣,亞麻色的頭發亂七八糟,卻仍還算精緻地盤在頭頂,他一身藏青騎裝,胸前有一朵雪貝牡丹胸針,好看的小腿被羊皮小靴恰到好處地包裹,眼中帶着如同火焰般的鬥志:“你們都能來,憑什麼我不能來!”
“你是omega!而且你的貴族教養呢,竟敢如此和你的父親說話!”厲聲呵斥并未讓少年退縮,他一把扯過父親手中的帽子,往遠處跑去。
“就來就來,omega怎麼了?omega照樣能和你們做一樣的事,我還捐了光腦呢!”風裡帶來少年快活的聲音。
那位身着唐裝、打扮得體優雅的貴族父親一臉無奈,身邊西裝革履、手戴白手套的管家臉上卻布滿擔心:“淩杉少爺……”
“罷了,也就自由這兩年。”接過管家手中的拐杖,那位貴族眼含悲痛,“去看看這些人吧。”
吳天語收回眼神,餘光卻正好瞟見身後的人也在看。
怕觸景生情,吳天語快走幾步,抓緊将洛熙從這裡帶離了。
這座小房子算不上精緻,卻也是很好的栖身之所。
家具基本配備整齊,還有一台小小的星視,兩個卧室、一間廚房,還有一塊空地能勉強隔出客廳和餐廳。
吳天語将洛熙放在沙發上,兩人沒有任何行李,好在央星給了他們三個月衣食住行的捐助,将由家政機器人送來。
光腦上,吳天語收到信息,大意就是他必須在三個月内找到工作,自力更生。
因為是災民,今年對于他們的大學入學政策也有所改變,吳天語可以在月軌2線的大學中随意選擇,申請書需要在一個月後提交,三個月後即可入學,如果想選擇軍校,則需要自行準備入學考試。
揉揉額角,吳天語一時間隻覺得十分茫然,該從哪裡開始?
做飯?洗漱?找工作?
如果,母親在,她一定會告訴自己。
想到這,吳天語趕緊去看洛熙,他仍舊直愣愣地盯着某處,吳天語循着目光,摸索着将星視打開,豐富多彩的畫面一出現,吓了他一跳。
“新聞。”沙發上的人終于出聲,吳天語一臉驚喜。
洛熙卻在說完這句話後,再次回到了剛才的樣子。
好不容易找到遙控器,雖然就放在星視旁邊,笨拙地摸索着按鍵,好在洛熙并未出聲催促。
但吳天語仍有些失落。
新聞台調了出來,一個長相端正的beta在放送着災情處置的情況。
恰好敲門聲響起,吳天語從家政機器人手中接過補助,幸好有做飯的經驗,他很快規劃好了物資的使用,開始做飯。
然而直到吃完飯,洛熙仍盯着屏幕,身前的飯菜已然涼透。
哪怕星視此刻正在上演一部無聊的電視劇。
“你需要休息,洛熙,”吳天語很少叫洛熙的名字,因為他記得以前叫他名字時,洛熙雖然笑嘻嘻,眼中卻不耐地厭惡,“新聞也是需要休息的,你得吃飯得睡覺,這樣才能……”
說到這兒,吳天語也沒再說下去,他緊抿嘴唇,不再言語。
“你為什麼不哀傷?”洛熙看向吳天語,那雙眼睛裡,是無處安放的不安,那頭野狼,在曠野上被風吹迷了眼睛,找不到前進的路。
“你為什麼不哭?為什麼還能吃飯?為什麼還能睡覺?”聲音越來越大,帶着不滿,“是我母親對你不好嗎?她送你上學、供你吃穿,現在她沒了,你是戶主了,你高興了吧?頭頂上沒人壓着,開心了吧?”
雙拳如同落雨般落在吳天語的頭、肩,人在暴怒時,迸發的力量不可估量,盡管眼前都有雪花閃過,吳天語仍舊挺着身體,讓洛熙捶打到疲憊,坐在沙發上大口喘着粗氣。
“吃飯嗎?吃完了才有力氣打我。”吳天語遞過餐具,洛熙将餐盤掀翻,一瘸一拐地向最大的卧室走去,然後重重關上了門。
留在原地的吳天語過了好久,才将打飯的糧食收集,好在地面幹淨,這些東西,他可以明早接着吃。
在沙發上一直坐到午夜,吳天語才拿起傷藥走進洛熙房間,揉搓他扭傷的腳腕。
柔弱無骨的腳腕腫得老高,吳天語卻隻能用力,洛熙太累了,累到隻能不滿地哼唧。
将被子給洛熙輕輕蓋上,吳天語才将自己的傷口潦草處理。
他沒有洗漱,睜着眼睛,直至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做好早飯和午飯放在保溫箱中,将昨日被扔掉的飯菜吃過後,才出了門。
臨走時,他将星視打開,調到了新聞頻道。
新聞上,正播報一個omega為自己的孩子挖了一個洞,卻沒有得到救贖,雙雙殒命。
當搜尋機器人終于發現這裡時,那位omega半身壓在石闆下,和懷裡的孩子一樣早就沒了氣息。
天色摸黑,吳天語終于回來,他滿頭大汗,身穿一套不合身的西裝,放下手中的袋子,先去查看保溫箱中的餐食,一動未動。
望着沙發上的人,洛熙瘦得臉頰都有些凹陷,吳天語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意氣,拿起一把調羹,端着白粥,朝他走了過去。
Alpha對omega,可以想象到結果的戰局。
半份白粥在洛熙不斷的咒罵聲中被喂進去時,吳天語才放開洛熙的手,又是一陣落拳。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力氣,吳天語覺得,比昨天更疼了一些。
“我恨你!”洛熙大吼,接着開始幹嘔,好不容易喂進去的白粥似乎馬上要被吐出來。
吳天語拍着他的背,順氣。
“為了母親,洛熙,為了母親,”吳天語聲音打着顫,語氣急躁卻又溫和,“她在天上,也不忍心你這樣的。”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洛熙靠在吳天語懷中,依舊喘着粗氣,逐漸平複。
這晚,給洛熙抹完藥後的吳天語,合眼休息了兩個小時。
後續幾天,吳天語早早出門、擦黑回家,他皮膚再次被曬得黝黑,手中袋子裡的彩頁越來越多,好在從第二天開始,洛熙每天都會喝半碗米粥,走路也不再一瘸一拐。
然後沒日沒夜地守在星視前。
第15天時,正在外面的吳天語,突然聽身邊的人說:“哎,你聽說沒有,今天央星要公布受災原因。”
“什麼受災原因?”
“就月軌1線最外圍那場事故啊!”
聽聞此言,吳天語猛地将手裡的彩頁塞到袋子,然後狂奔回家。
“那人跑什麼呢,慌慌張張地,撞到人知不知道!”身邊的人不滿,“神經病!”
打開家門時,洛熙已經坐在星視前面的地闆上,他睜大雙眼,緊緊盯着接下來的訊息。
吳天語也扶着門框氣喘籲籲。
“此次災情,是來自不明生物的恐怖襲擊,該生物來自受災地區外圍尚待探索的不明區域,經專家鑒定,似乎具有獨立思維,為有組織、有預謀的襲擊。”
“軍部探索隊緊急出動,将災情穩定在外部郊區,中央地區,也是主要人群聚集地,并未受到嚴重傷害,王室對此高度重視,受災群衆也已得到妥善安置。”
接着,是一張不明生物的照片。
“經多日商讨,星聯決定,撥付人手,将受災地區快速重建,已分配住房的受災群衆可以憑戶籍優先搬回重建區域。由于外部地區受災嚴重,存活人員極少,因此,重建方案為,以受災尚輕地區為基礎,加以修複完善,并将其重新命名為‘亞硫城’。”
一時間,兩人陷入沉默。
良久,一道哭聲傳來:“這算什麼?”
壓抑的哭泣響起,一聲一聲,像鬼魂的悠嚎,空氣中飄來一股苦苦的杏仁味。
雖然不明所以,吳天語卻瞬間鎖起房門,将房内的空氣交換機打開。
這是他這些天剛學到的。
他走過去,嘴唇哆嗦了好久,才勉強出聲:“你得去醫院。”
“這算什麼?”看到來人,洛熙終于哀嚎出聲,豆大的淚珠練成了線,在地闆上很快聚集了一灘,“天語,他們在騙人!”
“我知道,我知道,”摟住悲痛欲絕的人,輕拍他的脊背,吳天語咽了咽口水,嗓子裡像是被石頭堵住了一樣難受。
“那個生物,那些人明明跟母親說過的,”上氣不接下氣,洛熙仿佛要窒息,“那是軍部新收集看管的,為什麼讓它跑了出來!”
眼看着洛熙更加蒼白,嘴唇上的血色褪去,吳天語慌慌張張地說道:“洛熙,喘氣,快喘氣。”
空氣中,一股好聞的、夢幻般的香味傳來,它不屬于世界上已知的、除了人類以外的任何一種生物。
信息素的交融,讓洛熙逐漸平複了下來。
下一秒,他渾身頓起高熱,整個人陷入昏迷,吳天語抱起他時,他還在夢呓:“為什麼、為什麼。”
在原地轉了幾圈,吳天語才想起要撥打急救通訊。
兩人被很快趕來的救護飛艇帶走,救護人員處理好洛熙,随即關切地看向吳天語:“你沒事吧?”
在omega信息素暴亂下還能保持理智的alpha,估計還沒有。
然而令救護人員驚奇的是,吳天語竟搖了搖頭,出于謹慎,還是給他做了檢查,一切正常。
估計吸入的還不是很多,救護人員推測。
而吳天語卻仍舊能感到空氣中的杏仁味道,它悲傷、緩慢地停滞着,偶爾流動,卻帶着深沉的恨意。
“他沒事嗎?”吳天語急忙向救護人員确認。
救護人員再次做了檢查:“沒有任何問題,體征正常,信息素也不再洩露了。”
聞言,吳天語疑惑地看向洛熙。
那他這股奇怪的感受是怎麼回事?
好在救護及時,洛熙沒有引起社會緊急事件。被醫生好一頓教育之後,吳天語簽字,兩人才離開醫院。
摸摸脖子後面的抑制貼,洛熙看着身下的吳天語。
此刻,他終于清醒過來。
這個後背寬闊而溫暖,似乎和母親的一樣。
想到母親,洛熙閉上眼睛,如果母親還在,她也會心疼這個人,明明半個月前還是個孩子,現在卻要承擔起一切,包括他這個神志不清的“未婚夫”。
“對不起,天語。”哽咽着,可能因為發熱期的影響,洛熙格外愛哭,他記起所有的事情,“我不該那樣打你,欺負你,你怎麼不還手啊。”
他摸着吳天語變得不在順滑的短發,心疼地說道:“母親在天上看着,也會心疼的。”
這一刻,吳天語呼吸忽然變得沉重,他的手臂仍穩穩托着身上的人,可腳下的路,卻被水霧遮擋得毫不清楚。
仍舊步履穩健,他循着記憶,往家的方向走。
路過的地方,飄落着幾個近乎水滴的濕潤形狀。
“我們還是朋友嗎?”良久,吳天語沉悶的聲音傳來。
“當然,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抽泣的洛熙回複。
“但是,天語,你說,為什麼隻有騙子,才能處在天一樣高的位置呢?”
一切,伴随着洛熙的長大,好像恢複了正常。
吳天語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洛熙提出想去他的工作地點看時,卻被拒絕了。
“那邊又髒又亂,等我變成領導,收拾好他們再去。”摸摸洛熙的腦袋,吳天語安慰,“而且,你還有别的事呢。”
洛熙準備去上大學。
作為omega,雖然上大學并非是法律禁止的事,但上大學的omega卻比鳳毛麟角都少。
洛熙想試試,軍校已經pass了,他的身闆根本過不了關,想來想去,他決定選擇月軌2線最有名的綜合大學的醫科專業。
“挺好的,可以看到很多奇妙的東西。”吳天語點點頭,對洛熙表示贊同。
“你不覺得omega學這種血絲糊拉的專業很……惡心嗎?”洛熙問道。
吳天語搖頭,他并不在意這些事,隻希望洛熙能做自己想做的就行。
而且,他早知道他是一匹無法馴化的野狼。
“你不後悔嗎?”洛熙又問,因為兩人之中,隻有一個人能去上大學,另一個人必須賺錢養家。
再次搖搖頭,吳天語溫和地笑着:“我覺得我比較擅長賺錢。”
撇撇嘴,洛熙也不再說話,過多的詢問隻會顯得自己假惺惺。
卡着最後一天将申請表提交上去,很快洛熙便收到了回複,以為他尚未成年,所以入學前提前進行必要的專業考試,随着回複來的,是一條長長的參考書目。
“啊……”洛熙想了想,為了兩個月後的考試,他決定惡補一下各類知識。
于是他央求吳天語帶他去圖書館。
離開了那個小房間,洛熙并沒有想象中的自由,反而感到了許多不适。
走在這個從未謀面的地方,人群會對omega投來各種異樣、不舒服的目光。
不屑、驚訝、輕視、色欲。
他仿佛還身處在那個小房間中,卻沒有那樣的安全感。
會感覺自己被兩堵牆壁緊緊地擠在中間,一時間喘不上氣。
天地雖大,皆是牢籠。
自由并不意味着平等。
不甘心自己向往的一切竟然這樣不堪,洛熙決定要向這個世界發起挑戰。
他還有更大的夢想,怎麼會為這樣的挫折躊躇不前。
于是,他通過光腦,吸收了各類奇奇怪怪的知識,認識了許多神神秘秘的人,其中就有一個可以□□的。
那人用吳天語的身份證明,替換了洛熙的照片,瞞過圖書館檢驗機的一層防護輕而易舉。
但為了避免洛熙這樣的人存在,最後,還需要alpha在檢驗機上刷一下虹膜。
因為圖書館分為A\O區,兩種性别看的書目是不一樣的,beta倒是哪裡都能進。
但beta肯定選擇A區,聊天室的人說,因為O區的書籍都是家務、打扮相關的,對洛熙考試,沒什麼實用性幫助。
身份證的性别,決定了讀者的去處。
基本所有的alpha都不會支持omega冒名進入圖書館,在alpha人群中的omega,萬一信息素暴亂怎麼辦?
但吳天語不一樣,他确認洛熙的抑制劑已經打好,将他送進去後,就轉身離開了。
兩人來得很早,周邊沒有人能看到這一操作,而且吳天語隻需要靠近輕輕一撇,哪怕别人看到了,也隻會覺得這倆alpha靠得真近,情義無價。
于是兩個月内,戴着口罩、提着抑制劑的洛熙,如魚得水地将A區的書,研究了一遍。
考試的那天,臨近考場,吳天語遞給洛熙一隻新的光腦。
除了外表嶄新,連系統也是最新的。
“你不要亂花錢,”難以抑制嘴角的笑意,洛熙接過那隻光腦,愛惜地反複觀看。
“快進去吧。”沒有什麼加油的話語,吳天語就站在原地,溫和笑着。
他總是這樣。
像春天的微風,溫然和煦;像冬天的大海,包容豐收。
望着洛熙的背影,吳天語特地請了假,找了個地方坐下,準備等待考試結束。
突然眼前有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地走過,是一個alpha男性,銀色長發被一根亮晶晶的黑色皮筋簡單紮在胸前,雪一般冷白的皮膚,金色的細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流露着一股優雅的氣質,眼眸流轉間,桃花眼風情無限,嘴角或許是天生的,微微勾起,淡粉的唇色将那股高冷的優雅與溫柔中和,相得益彰。
天氣溫暖,他卻仍舊身着薄薄的長款深色風衣,更襯得他清雅出塵,米白的打底、淺棕的西褲,卻又正好将這份谪仙般的高高在上變作了溫和。
隻是此刻他手中的書本卻不甚聽話,稀裡嘩啦散了一地。慌張的模樣仍舊雅緻,苦惱的情緒也讓人不忍。
好漂亮的alpha。
估計是學校裡的學生,吳天語走上前,幫這位洛熙未來的同窗把書本撿了起來。
“謝謝你。”和外表不同,他的聲音是不需要中和的溫暖,讓人忍不住想和他說話。
接過吳天語手中的書籍,他似乎在苦惱。
吳天語看到每本書的書脊上都畫了不同顔色、不同形狀的符号,雖然搞不清楚是什麼,但吳天語又幫他整理了一下。
“左邊是人類演化相關的書籍,右邊是生物學和醫學。”吳天語解釋,随即又溫柔地笑了,“你也學醫啊?”
“謝謝你!”那人聽到書籍的排序後,表情瞬間明朗了起來,“你也學醫?”
“那倒不是,我……弟弟,今天正在醫學院那邊考試。”吳天語笑着說,湊近了,他才發現這個alpha的眸子也是銀色的。
“今天?醫學院?”alpha思考着,随即問道,“你弟弟是omega嗎?”
“你知道?”吳天語更驚喜了,他肯定地說道,“辛辛苦苦準備了兩個月,沒什麼問題,肯定能考上。”
漂亮的alpha笑出聲,卻沒帶着什麼惡意,似乎隻是單純對這位兄長的“王婆賣瓜”逗笑了。
“你忙吧,”吳天語趕忙說,怕耽誤這人的學習,“要是你和我弟弟成了同窗,麻煩照顧一下。”
那人點了點頭,再次道謝後,離開了。
考試結束,吳天語老遠就看到洛熙一蹦一跳地走了出來。
這明顯就是考上了。
“你知道嗎?天語,今天那幾個老家夥就是來為難我的,”洛熙張牙舞爪,似乎在和什麼怪獸打鬥,“可惜他們出什麼我也能回答,完全難不倒我!”
本想列舉幾個,又想起吳天語聽不懂這些,洛熙才繼續往下說,他的拳頭在空中飛舞:“最後他們竟然想用‘招滿了’這種理由來搪塞我,當然,這樣的理由,我估計申請重考也沒用。”
說到這兒,洛熙不屑地撇嘴:“沒想到這些看起來慈祥剛正的教授,卻都是些腦子進水的歧視者。”
“你怎麼不問我考上了沒?”看着吳天語的表情仍舊平穩,洛熙好奇問道。
“一定考上了。”吳天語斬釘截鐵。
“沒錯,幸運女神總是眷顧努力的人!”洛熙再次舉起拳頭,“過了一會兒來了另外一位教授,他很年輕,也是個alpha,那些老家夥對他好像十分恭敬,簡直像個舔狗。”
“那個年輕教授一錘定音!當場錄取!他說,‘能答上來這些問題的人,放在醫學系,都有些屈才’”,如果洛熙有條尾巴,此刻一定是高高翹起,“那位教授長得很溫柔,和你一樣,如果我能選他的課,就好了。”
一路叽叽喳喳,兩人相攜而去。
微風吹來,刮起兩人的衣裳,靠得極近的衣角似乎馬上要融為一體,不同材質的布料卻又泾渭分明。
于是微風作曲,劃過樹葉水面,撥弄花芯蟲蝶,遙遙唱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終于,這一刻,自然的規律完成了它的第三步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