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什麼?
聽人說,變是外在形态的比舊不同,化是内在核心的重新塑成。
變化一定是好事嗎?
對吳天語來說,他也不清楚。
大一的洛熙開始住校,明明兩人有獨立的房屋,他卻選擇擁擠的宿舍。
理由是:我有些别的打算,周末會回家。
或許也不算擁擠,因為上學的omega很少,那座建成用來彰示平等的宿舍,放幾十個洛熙也綽綽有餘。
望着光腦,吳天語手指來回擺弄了很久,終究選擇熄滅屏幕。
不回來也好,正好他跟老闆接了新業務。
新的業務,和過去相比,強度提升較大,連帶傷痕也會多,而且更明顯。
而單位裡的那台過時的醫療機,怕是不能輕易讓這樣的外傷迅速愈合。
但是每個周末前,一定得愈合,不然會被洛熙發現。
一句“擅長賺錢養家”,可不能說說而已。
但很快,吳天語發現,連周末,洛熙回來的間隔,也越拉越長。
他好像總是很忙,忙着去搶喜歡的課、去操作室泡着、甚至去圖書館也不需要吳天語陪着了,學校的圖書館,隻要有學生證,他可以看到一切他喜歡的書。
說這些話的洛熙很漂亮。
像……像什麼呢?吳天語思索,像每次他休息時礦泉水瓶上被陽光照亮的水珠、像下班經過糖果店時omega喜歡的麥芽星星糖。
盡管吳天語不懂什麼是生物解剖、什麼是無菌操作,連洛熙書本上的圖畫都看不明白,但他還是真心地感到高興。
那匹陰險狡詐、鬥志昂揚的狼,終于找回了方向。
假裝沒看到洛熙偷偷藏起的衣袖,吳天語想,哪怕找回的路途,好像很累。
對于吳天語,兩點一線的生活,不新鮮的日常、無聊的日常,每每他也隻能對洛熙說一句“以後再說”。
所以,就算不回來也沒關系,吳天語想,反正也沒什麼話好說。
他轉頭,臉剛好映在鏡子裡。
奇怪,吳天語皺眉,他以為自己仍像洛熙喜歡的那樣笑着,然而卻是面無表情嗎?
終于第四個月,吳天語有了一點點自己的“談資。”
工作的時候,他遇到兩個人,一個胖乎乎、眯眯眼,配合着複古的爆炸頭,像一個五彩缤紛的雪人。一個瘦高高、戴眼鏡,卻有個粉色的鍋蓋頭,像夏日汽水廣告上畫的滑稽小人。
他倆都是beta,吳天語最喜歡的性别。
“老兄,你是這個,”阿瑞亞,也就是那個雪人,比了個大拇指說,“啧啧,太狠了、太狠了。”
擂台周圍的人群激奮,尖叫着、怒吼着往吳天語身上扔錢,順帶将阿瑞亞的臉也狠狠擠在全息圍繩上,勒出了紅痕,嘴唇都上翻了一半,可這個人仍舊絮絮叨叨:“打街拳的狠人那麼多,打死拳的可就你一個。哥們兒你啥事兒能去豁命啊!”
不在乎身上的打賞,吳天語靠在柱子上,緊緊盯着上方的顯示屏。
口腔内的皮膚盡數破碎,耳邊嗡嗡作響,吳天語感受不到鼻子的存在,咳嗽了幾聲,覺得,好像肋骨也斷了幾根。
盡管眼前迷蒙一片,他仍看見了屏幕上的數字,是四個月以來最高的一次。
他忍不住咧開嘴笑了,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但旁邊的“雪人”連連驚呼“恐怖”,怕是不能好到哪兒去。
太好了,他想,他可以給洛熙買很多的書,各種各樣的紙質圖書。
接着,吳天語眼前一黑,雪人吱哇亂叫地更厲害了,還是粉頭發的那個人,叫李光,把老闆叫了過來。
再次醒來時,他躺在熟悉的醫療倉内。
外面有兩個人在說話。
“他不可能答應的,既然打死拳,就一定是很需要錢。”這人聽起來言語穩重,深思熟慮。
“但是生命隻有一次啊,以他的學曆、經驗啥的,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幹這個也比打死拳強吧。”這人聽起來跳脫樂觀,就事論事。
“麻煩你小點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挖人,還這麼叫嚣!”前者似乎把後者的嘴巴捂住了,吳天語聽到一陣“唔唔”聲。
他推開倉門,坐起身來,兩人被吓了一跳,雙雙站了起來。
“哎呦你傷還沒好,快躺下吧。”相對較胖的那個人表情誇張,估計自己的模樣仍舊不太好看。
果然,自己咳嗽了一聲,胸口仍舊隐隐作痛。兩隻腳腕的淤腫鼓得老高。
而高個兒的那個人,給兩人做了自我介紹。
吳天語知道他們,從他打街拳時,這兩個人總來看,雖然玩的錢數不多,可總是押自己。
這倆人不像其他來的人,吳天語輸了的時候,還被人圍堵過。他倆不論輸赢,從沒變過臉,有時會偷摸給自己買些街邊便宜的小吃。
胖胖的那個叫阿瑞亞,高高的叫李光,他倆似乎形影不離。
後來吳天語找人偷偷打聽過,原來這兩人也是受災分配來的,甚至跟洛熙還有自己是同一個村子。
隻不過交集較少,從不認識。
兩人猶猶豫豫,吳天語溫和地說:“說吧,什麼事?”
于是兩人說明了來意,大約就是,倆人現在在混幫派,但是領頭大哥想“開疆擴土”,手底下卻沒人,兩人一直看自己打拳,就想到了自己,結果再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換工作”了。
“我大哥雖然地盤小,但人仗義,”阿瑞亞拍拍胸脯,“不會虧待你的。”
想起兩人摳摳搜搜的模樣,吳天語暗暗認為,這話水份很大。
“總比你現在打死拳強,再說,你都賺這麼多錢了,幹嘛不找個先進點的醫療機……”阿瑞亞還沒說完,就被李光搗了一拳。
“他這人,說話不過腦子,多擔待,”李光身上些做作的書香氣,“你可以考慮考慮,想必你的家人也不會想看你這樣。”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吳天語看到光腦上多打進來的錢,估計昨晚那位遠道而來的老闆十分滿意,再擡頭,他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我的家人,洛熙算嗎?
他不确定。
最終,兩人在阿瑞亞小聲吐槽着“越有錢越摳,連光腦都舍不得換”的聲音中離開了。
老闆允許吳天語在醫療倉内多呆一會兒,吳天語道了謝。
叼着煙,老闆倒三白的吊梢眼滿是精光:“沒事沒事,這點不算什麼。”
隻是吳天語沒想到的是,這兩人似乎沒有輕易放棄的打算。
櫃子裡多了一瓶不算昂貴的蛋白粉、菜市場的商販總會在瞄過自己身後就便宜幾塊、連總是路過的糖果店在今天都硬塞了自己一張“一等獎券”。
望着手裡的五顆星星糖,豐富多彩的顔色讓它看起來美味極了。
而且,它的價格也注定,它必然是十分好吃的。
吳天語笑了笑,在洛熙不回來的某個周末,他第一次招待了家中住客以外的客人。
為此,他從舊貨市場提前淘了兩把椅子。
新的世界,修補椅子的吳天語想,會和洛熙一樣快樂嗎?
好像會。
三人的關系逐漸變好,盡管在阿瑞亞眼裡,吳天語仍“不知悔改”地打着死拳;李光也總是會拉住沖動的某人,然後給吳天語遞上一管傷藥。
“偏方,用這個治跌打損傷,十分厲害,據說是古星傳下來的方子。”
“得了吧,他就是怕死!老愛買些亂七八糟的保健品!”阿瑞亞毫不留情地戳破,“就他這副眼鏡都是為裝文化人買的,沒上過學,瞎折騰啥啊!”
于是兩人惱羞成怒,大打出手。
吳天語收起藥膏,笑着,也不阻攔。
哪怕跟好友,他也不像在洛熙面前那樣,喜愛說話。
原來比鄰星有洛熙常說的“大海”、住宅後面的荒山藏着一棵會開花的樹,阿瑞亞會釀低成本卻好喝的果子酒送給商販和鄰居,但總是教不會李光和吳天語這門制酒的手藝。
“我們三個是一輩子的兄弟。”樹下,三人喝着難喝的果子酒,波光粼粼的大海見證了誓言。
穿衣、習慣、喜好、眼界,吳天語産生了變化。
唯一不變的,是他在碎片化的時間中,仍舊見縫插針地想起洛熙。
阿瑞亞和李光問起他打拳的緣由時,吳天語仍舊還是一樣回複:“以後再說。”
洛熙大二的開始,吳天語送他開學。
在巍峨莊嚴的學校門口,一堆人打在了一起。
穿着制服的,是學校的安保人員,看到其餘的兩個身影,吳天語卻心中發沉。
将洛熙趕忙送進了大門,看到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吳天語快跑過去,撥開不知何時圍上的人群,将四人分開。
“天語!”頂着一張青紫的臉,破皮的嘴角哆嗦着,阿瑞亞的表情像是看到救星,“快來幫忙,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夥,竟然欺負在這裡擺攤的beta奶奶!”
“惡人先告狀!”保安揚着手裡的短棍也不甘示弱,他們衣着外協,說話也流暢得很,“你們這群地皮流氓,天天在這兒瞎溜達找事兒,欺負學生,還毆打無辜群衆!”
“哎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另外一個保安,将帽子一扔,露出大汗淋漓的頭發,就坐到地上撒潑了起來,“現在還找幫手,一個alpha,來欺負人!”
“胡說!”李光珍愛的眼鏡,此刻早已不知所蹤,他眼角腫起,臉頰上還有道長長的紅痕,“明明你們嫌棄人的!”
他轉頭望去,那個擺攤的人卻不知在哪裡。
周圍的人,大多數是學生,看見這一幕,開始竊竊私語。
吳天語耳朵靈敏,輿論并未偏向他們這一方。
“走吧。”吳天語拖起兩人,他也緊張得很,怕被人發現自己和洛熙的關系。
“咦?”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你不是洛熙的……”
吳天語不敢回頭,他此刻無比惱怒,卻又隻能死死壓着,手下的動作又快了幾分。
阿瑞亞兩人看出他情緒不對,雖然茫然,卻也抓緊起身,準備跑走。
“正好,洛熙也在這裡。”那個漂亮的alpha說道,這句話徹底凍住了吳天語的腳步。
他不知道該不該轉頭,可空氣中苦杏仁的味道彌漫着淡淡的壓抑。
他還是轉過了頭,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不幸的是,旁邊的人替他接了下去:“我認識他!他在黑市裡打死拳的!我母親還壓過他的注呢!”
人群嘩然。
接着,他們看向洛熙的眼神也産生了變化。
幸災樂禍。
如果吳天語知道這個詞,他現在,就一定不會迷茫于,該如何形容這種看到的、充滿黑色的眼神。
“比起這個,我校規定學生不允許進黑市,”那個漂亮的alpha瞥了出聲的學生一眼,聲音仍舊溫和,可那個學生卻被銀色眼眸中淩冽的寒意吓了一跳,“自行退學。”
瞬間,人群再次變了,這次,他們噤若寒蟬。
包括,那兩個保安。
“我覺得,你們或許可以去我辦公室坐坐,剛好,給這兩位做下處理。”好心的教授提議。
“不必,”這次是洛熙開口,他臉上仍舊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不生氣也不驚奇,不尴尬也不着急,似乎眼前的這一幕與他無關,“我還要上課。”
伴随着他無所謂地離開,人群也散開了。
離教授很遠的地方,卻仍能看到鬼祟的回頭和竊竊私語。
那位教授仍站在原地。
阿瑞亞和李光更是在原地,動也不動。
慌張的眼神,暴露了他們如鍋上螞蟻一樣焦急。
“帶他來我辦公室吧,”終于,還是那位教授一錘定音。
在保安谄媚的目光中,兩人扶着吳天語,踏進了他們這一輩子都可能不會進入的地方。
被人帶走的吳天語卻十分木然,他隻覺得天地間一片空白,自己也是那抹空白。
空白的地方,有些早已被他忘記的片斷閃過:粗粗的針管、戴着口罩拿着光腦的人和一隻藍色小狗玩具。
“砰!”巨大的震蕩終于讓他回神。
将頭回正,對面的好友臉上滿是驚愕。
漂亮的alpha滿意地甩甩手:“醒了?”
“你是。。。誰?”吳天語茫然問道,眼前的人有種說不上的熟悉。
好友的臉色變得更凝重了,莫非是一巴掌把人打傻了?
“嘶,”漂亮的alpha動動手指,小聲詢問,“你記得洛熙嗎?”
“嗯,”一聽見這個名字,吳天語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你是洛熙的熟人?”
這下,教授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他随意地從桌上拿起一樣物品,詢問道:“這是什麼?”
等了一會,吳天語才回答:“嗯……相框?”
接着他又指了許多物品,吳天語雖然都答得上來,卻反應極慢。
“剛才的事還記得嗎?”突如其來的詢問,吳天語愣了一下。
随即,他笑起來:“記得。”
“沒關系,我可以離開他,我攢了很多錢,不知道您什麼身份,但能不能麻煩您,幫幫他。”說這話時,吳天語十分平靜,“我不想因為我,讓他聽到些不好聽的話,他受到的待遇,已經夠不好的了。”
想起洛熙書皮上被修複帶反複粘貼的痕迹、想起洛熙袖子上被燙壞的破洞,吳天語能感受到的,隻有抱歉:“他生氣是應該的,本來就是我做得不對。”
一旁義憤填膺的阿瑞亞被李光再次拉住了。
“唉,他是我最喜歡的學生,”那個漂亮的alpha說道,“一直想學我的課,但我不允許。”
“為什麼?”吳天語不解。
“他在做一些我不贊同的事,雖然我能理解他的處境,”銀色眼眸多了幾分沉重,但他表情卻多了些調皮,“你千萬不能離開,作為和好的契機,隻要你答應一直在他身邊,我就同意他的上課申請。”
“那個孩子啊……”說起洛熙,教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表情裡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他比誰都能吃苦,比誰都冷靜,比誰都聰明,唯獨,喜歡撒謊。”
“撒謊可不是一個好習慣。”阿瑞亞接茬,李光向他投來指責的眼神。
“沒錯,”教授翻到并未因為阿瑞亞的插嘴而介意,說道,“謊言帶來謊言,像滾雪球一樣,最終壓死的,不僅僅是撒謊的人,還有因為謊言而受到牽連的人。”
很奇怪,吳天語一時半會有些理解不了教授說的意思,但他聽明白了洛熙上課的事。
于是吳天語點點頭,他想,就算以後不能出現在洛熙眼前了,他也不會離開他。
隻是他的鼻頭,總是莫名萦繞着一股壓抑的杏仁味。
洛熙早就知道吳天語的事,盡管吳天語一次又一次地敷衍自己。
家裡偶爾有帶血的衣服出現,多了兩把椅子,他的穿衣風格變了、笑容多了、連話都說得多了,洛熙都知道。
吳天語自以為他瞞得不錯,實際上,隻是洛熙不在乎、裝得看不見而已。
或者說,不完全在乎。
每學期的學費都能準時到賬,省錢的同時加上天語給的零花錢,他可以買很多書。
自學了程序修改、輔修了生物專業,通過光腦,洛熙接觸的東西,範圍早就不限制在這所學校裡。
盡管因為年幼時社會化不足,讓他在大學期間吃盡苦頭。
但得益于學醫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對人類生理上的了解極為透徹。
因此,研究新人類的表情與交往,也是小菜一碟。
大一時,被霸淩吃的苦,在下學期時,早就雙倍奉還了回去。
甚至還交到了一些有用的朋友。
廢寝忘食的學習和兼職,他早就忘了家裡還有一個人存在。
偶爾想起來,卻發現光腦上沒有任何信息。
洛熙知道,吳天語怕打擾他。
這就是他最喜歡吳天語的一點,無論吳天語做什麼,自己總是他的“選擇主心。”
他已經不會對吳天語像小時候一樣“撒嬌”,認為兩人需要苦苦地相依為命。
或者說,在有些事成功之前,他需要把吳天語放在一邊,反正他根本不會跑。
所以,他一開始也沒想解決兩人沒有共同話題的事,反而在知道他有朋友後,覺得松了口氣。
畢竟能自掏腰包、到處送人果子酒的朋友會壞到哪裡去?
包括今早的事也是,他沒有别的想法,隻是一想到吳天語肯定會因此苦惱、難過、悲傷等等,反正所有負面詞彙都可以用上吧,他隻是覺得麻煩。
翻翻排得滿滿的日程表,洛熙歎了口氣,想:還是得回去開解下他。
這是,尚教授突然叫他去辦公室。
察言觀色、推測人心,洛熙早已駕輕就熟,可尚教授的呼叫,仍讓他心有惴惴。
這個溫柔的教授,有個和外表不一樣的、深沉的内心。
到達辦公室時,尚教授正在用筆寫着什麼。
他的筆迹很好看,清俊優雅,而且和教授一樣,洛熙也喜歡紙質的東西。
辦公桌上,尚教授總會放一個空空的相框,洛熙問過是什麼,他卻不說。
作為學校裡最年輕的學生、最年輕的omega和最優秀成績的保持者,大多數人對洛熙都是嫉妒或者不屑的。
而尚教授在他面試時,就為他說話,那雙銀色眼眸中,看自己和别的學生沒什麼區别。
他的課堂上,任何一種性别都能來聽課,往往爆滿。
他的實驗室,任何一種性别都有使用權,擠不進去。
明明是最高高在上的人,卻和吳天語一樣純淨,他的身上,洛熙看到了年幼時那本雜志上說的“平等。”
這就是洛熙尊敬這位教授的原因。
當然,他也知道,這位教授為什麼從不允許他來上課。
對于這位教授的尊敬和喜歡,雖然仍不足以擺弄天平那頭的東西。
可洛熙也時常遺憾,尚教授的專業能力,是業内頂尖,雖然他沒有在央星最好的學校任職。
所以,聽到新消息時,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洛熙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隻是,因為太開心,他沒在意教授允許他聽課的前提。
“我知道你在做什麼,洛熙,”雙手合攏交叉,尚自流鏡框後的眼睛透露着擔憂,“替考代考、幫寫論文,這些我都不計較,畢竟什麼專業都能考好、什麼内容的論文都能寫好,這是你來之不易的能力。”
“可侵入星聯生物數據庫、或者買賣資料證據,”食指在桌子上重重點了兩下,尚自流嚴肅地說道,“你必須停止。”
看着洛熙聞言、那震驚憂心的樣子,尚自流沒有任何放松:“不要拿你應付别人那一套來應付我,我知道你的目的和僞裝,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這件事的真相,不是現在的你能承擔的。”
“而且,”尚自流歎氣,果然自己的這位學生,粉黃深處,藏着的全是不甘心,“困難的東西我們可以簡單掌握,有些簡單的東西反而越難抓住。”
好吧,16歲的omega眼裡已經滿是不樂意和不耐煩。
尚自流不打算繼續說教,轉而問道他和吳天語的關系。
“兄弟。”猶豫了好一會,洛熙才回複。
年輕的教授内心複雜,擡擡輕快的鏡框,深思:年輕人的感情如此複雜且不坦誠嗎?明明兩人看起來,不僅僅是兄弟那樣的關系。
但他不知道,年輕的學生心中認為,在退無可退的條件下,嫁人,是他跨越階級、獲取資源最好的捷徑。
那個人,不能是吳天語。
而尚自流的這句話,也讓洛熙打消了回家的想法。
再努力一下,他想,我得盡快行動,不能讓自己落入退無可退的境地。
沒辦法,洛熙隻能在光腦上給吳天語發了一句:“換工作。”
雖然吳天語好像很喜歡這份“工作”,或者說,吳天語喜歡“工作”,無論做什麼,都能讓他找到價值。
那是他對自己和母親的證明。
因為,洛熙知道,吳天語會稱呼那個肮髒的地方為“單位”,賭狗的提成叫“工資”。
又恰好,這份工作賺的錢,會讓兩人過得不錯。
這是吳天語自認的“一舉兩得”。
但,确實不能讓他再繼續了,藏在衣服底下的傷口,明明可以換一台高級的醫療機,吳天語卻全部存在賬戶裡,等洛熙安排。
本來,洛熙曾想過自己可以抽空去問問,哪裡買得到最好的家用醫療機。
隻不過,一直沒抽出空來。
現在,換工作了,用到的幾率更是小之又小,不必再問。
自覺已經盡力,洛熙準備心安理地去學習。
好在沒有回家,因為光腦上來了另一個好消息,洛熙從星網上申請到一個機會,他要去央星進修生物學。
平日可以往返兩地來回聽課。
隻是必須要在半個小時内回複。
不屑于這些人對待omega的小把戲,洛熙得意洋洋地選擇了“同意。”
畢竟,自己也有這個實力,又拜托朋友在網上造的勢,逼對方必須發出邀請函,洛熙喜歡看這些人被打臉的模樣。
于是,他向吳天語又發送了一條訊息,洛熙想了想,随手寫道:“我在學校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機會,需要去操作室和實驗室實習兩年,尚教授會帶我,吃住都在這裡,不必擔心,不要唠叨,我會照顧自己,你換工作以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深知,吳天語絕對不會來打擾自己,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朋友。
吳天語也不會懷疑,因為,他和他的那群朋友,壓根不知道大學的真正樣子。
隻是,他似乎忘了告訴吳天語,他沒生氣。
第二天,吳天語便和阿瑞亞他們去幫派報到了,打拳的老闆扣了吳天語幾萬星币作為“違約金”,雖然兩人并未定下過什麼合約。
阿瑞亞又要跑去給吳天語出頭,這次,吳天語趕在李光之前攔下了他。
比起再次被人看到,吳天語更想在新工作裡好好努力。
于是兩人問到他換工作的原因,聽到回答後,兩人既震驚又擔心。
可理虧的兩人也不好說什麼,他們向吳天語道了歉,如果不是自己多事,或許他還和洛熙會好好的。
“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吳天語這樣回複。
于是,三人的“混混小隊”成立了,吳天語仍舊不太愛說話,所以一般就跟在兩人後面,随便溜達。
偶爾從路過的小混混手裡,磨磨唧唧地搶點錢花花。
所以說,變化是好的嗎?
吳天語搖搖頭,說:“不是。”
洛熙大三結束那年,吳天語已經連門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得了。
一點點看見自己變壞,吳天語不算平靜地接受了。
他不舍得打壞家裡的東西出氣,和朋友出門時,也變得更加少言寡語。
點頭、點頭、點頭。
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害怕過,卻不能去醫院。
從他小小年紀離開那個地方,就沒再去過醫院,他痛恨醫院。
可突然有一天,他想,會不會未來某天早晨醒來,連洛熙都不認得?
于是,他慌張地翻出洛熙的相片,又拿出阿瑞亞和李光的照片,放在床頭。
每日醒來,心中甚至還多了一絲安慰:“太好了,這些人,我還記得。”
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他偷摸給自己找了很多偏方,阿瑞亞還感慨他怎麼比李光還好騙。
他去過洛熙的大學,門口的保安笑着說幫他聯系尚教授,他卻害怕地逃跑。
他不再帶好友回家吃飯,好友問起,他隻能沉默,兩人便理所當然地覺得是難言之隐。
他将門緊緊鎖起,不管是好友頻繁的慰問,還是其他人的來臨,都被他擋在了外面。
偶爾會有清醒的時候,他會默默整理被弄亂的東西,拿起門口李光兩人放的補給,絕望于自己的無能為力。
自己該如何和自己抵抗?吳天語不明白。
然後,然後就習慣了。
習慣了而已。
當大三畢業的洛熙完成大學全部的課程,早兩年從學校畢業,拿着夢寐以求的結業證明,了解到他想知道的一切時,推開家門,迎接自己的,是一片狼藉。
鞋子和蔬菜被一起放進了鍋裡、冰箱裡的剩下的東西早已腐爛。
椅子整齊地平放在地面,還擺着一個枕頭,床上卻放着餐桌。
沙發上蓋着窗簾,窗戶大開。
原本溫馨的地方,唯一正常的,是床頭被相框包裹極好的三張照片。
吳天語坐在星視前,聽見開門聲,他轉頭回來。
那個永遠不會跑、不會離開、不會抛下他的人一臉驚喜:“洛熙,你回來了!”
他将洛熙的名字咬得格外重。
洛熙看見,和兩年前一樣溫和笑着的人,眼中有兩行清淚滑下。
窗外,陰雨即至的狂風毫無阻攔地吹進屋内,将兩人的發絲吹得全亂。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涼意,洛熙握住手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對不起。”吳天語笑着說道。
被洛熙抱住時,肩膀上的沉重和溫熱,讓他突然想起母親。
于是,吳天語又說了一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