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沒有把洛熙照顧好。
終于,這一刻自然的規律完成了它的第四步運作。
兩年的時間,這對師徒有了很深的默契。
尚自流桌子上那個空空的相框,也多了他和一個孩子的合影。
亞麻色的頭發、琥珀色的眼睛,冰雕玉琢的一個小孩,優雅而老成地坐在桌前學習。
他的旁邊,尚教授一隻胳膊撐在桌面,另一隻手搭在小孩的座椅後背,靜靜看着小子認真的表情。
和看學生不一樣的是,他溫柔的眼眸深處有種更複雜的東西。
“這是誰?你怎麼舍得填滿相框了?”修學期間,洛熙曾問。
“你的師兄,這個孩子,我對他的教導,比你們都早。”尚教授回複,看到洛熙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聳聳肩膀,“這個相框本來就是滿的,隻是應該進這個相框的人不同意,所以就換上了我最驕傲的學生。”
“我不是嗎?”洛熙沒在意,随口開玩笑。
“你讓我認一個即将叛變的人,做最驕傲的學生嗎?”尚自流無奈地笑,“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同意你的做法。”
“可你還一直教導我。”洛熙聳肩。
“因為,你總有一天,要有求于我。”那位教授扶住眼鏡,歎氣。
現在,他又做了同樣的動作。
“你很清楚,這是什麼病吧。”尚自流低頭去翻找櫃子。
“是,這樣的人,按理,早就被統一收集,不知所蹤了。”洛熙抓住吳天語的手,此刻他又犯病了,茫然無措地打量着四周,緊緊依靠在洛熙身邊。
像一隻尋找母雞翅膀下的幼崽。
想起吳天語被收養的那晚,洛熙很容易就猜到他的來曆。
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家鄉,竟然就是“監獄”。
“你要扔下他嗎?”尚自流仍舊在翻找着,好像随意地問道。
“别說胡話了,教授。”洛熙煩躁地皺眉,“我做的一切,就是想和他過不被束縛的日子。”
“不是複仇嗎?”尚自流往桌子底下又鑽深了幾分,“我還記得,你一年前從央星時崩潰的樣子,怎麼樣,你接觸的人告訴你全部了嗎?”
“那是我自己憑本事調查的,”想起自己在央星忙碌的日子,洛熙萌生了一種奇特的心情,他甩甩頭,将這樣無能的想法剔除出去,“我們相互利用而已。”
“與虎謀皮。”終于,尚自流将一沓厚厚的資料從桌下端了上來,此刻他發絲微亂,臉上還有淡淡一抹灰塵,但亮晶晶的銀眸有着明媚的俏麗,“在你後悔之前,我給你一年時間考慮。”
“我不會有這樣的情緒,”再次皺眉,想起剛才的心情,洛熙讨厭老師總是提起這個詞語,“什麼一年時間?”
“你知道識别障礙者的寶貴,他們的偶然性,讓這樣的群體數量不算太多,加上央星的管制,導緻樣本稀少。”包裹住資料的油紙被小心打開,尚自流的眼睛也越來越亮,“這是我和團隊這麼多年關于他們的研究,隻是後來實在找不到樣本,才被迫減緩進程,但我們從未放棄。”
“我們想和世界證明,他們也有生存的權利,”尚自流看向洛熙,總是溫潤的眼神,此刻缺像燃着熊熊烈火,“沒想到天語的病症會發展得這麼快,他似乎和以前的志願者有些不一樣。所以,有你和天語的加入,我想一年時間,說不定就可以做到。”
“你為什麼不早說,你明明知道天語的病情!”洛熙暴起,碧藍的發絲遮擋不住粉黃眸子的憤怒,吳天語緊緊跟随着他,看到他的模樣,瑟瑟發抖。
“我不确定,洛熙,我沒法通過一點點特征去确定天語的病情,而且以往的志願者,也不會在兩年内,惡化到這一階段,”尚自流并未退縮,他坐在原處,雙手護着那摞資料,不介意洛熙幾乎整個趴在他辦公桌上的冒犯,“而且我曾經多次試圖去找過天語,他卻總是避而不見。”
“我不止一次地暗示你,去看看身邊的東西,你覺得最好把握的、簡單的東西,”尚自流和洛熙對視,他明白這位年輕人的心情,但是他毫無留情地戳破最後的一層遮羞布,“就算我明說,你就會放棄央星的事情,放棄和飛燕的接觸嗎?”
緩緩站直身體,洛熙看着抱住自己胳膊,像孩童一般的人,明明十多年,他一直都是給自己遮風擋雨的人。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會回來,或者把天語接去。
因為他會從老師這裡知道,這個病,按理說,短時間内不會過于嚴重。
“謊言無法堆砌幸福。”尚自流這樣說道。
看着仍像一柄鋼槍一樣挺着的學生,作為老師,他總是忍不住歎氣。
“我們正在進行一項适應性替代實驗,為期一年,如果你和天語願意,可以參加,”尚自流清楚洛熙的脾氣,“你不是一直信奉‘不會後悔’嗎,那你就繼續往前走吧,反正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于是,吳天語趁着清醒時,和兩位好友道别,盡管多次強調自己會回來,也不需要什麼東西,可好友仍舊将錢不斷塞進自己懷裡。
“等你回來還我。”李光的眼睛終究還是沒找回來,也好,現在雖然失去了虛假的書卷氣,卻顯得更真了。
而一旁阿瑞亞的話更是直白,他指着陪同的洛熙說:“雖然我們不喜歡你,也不信任你,但你卻占據了天語的全部,他隻聽你的話,所以你不要太壞了。”
深深吐出一口氣,洛熙實在懶得跟兩人計較,畢竟,自己也從未信任過,吳天語這兩個來自街頭的朋友。
接着,便進入了尚自流的實驗室。
實驗室的地方很隐秘,小巷盡頭的一家服裝店。
門頭低調,裝潢複古,但成衣前面,小小的價格牌子,後面跟的0多得離譜,還有定制業務。
“古星以前有一部電影叫‘王牌特工’,”尚自流帶着兩人進入試衣間,扭動挂鈎,牆面緩緩打開,露出一部類似古星時代使用的老電梯,“雖然裡面的好多東西,以現在的角度看,實用性不高,但無論情懷還是基調,确實浪漫又華麗。”
“你們不是第一對踏進這部電梯的人,但希望你們第一對可以走出來的人。”盡管洛熙一直冷着臉,而吳天語又在重新認識自己,可尚自流仍舊自顧自地說着。
“那些人呢?”冷臉的omega問道,内心深處忍不住擔心。
“别怕,沒什麼生離死别的事兒。隻是這一對對的人中,正常的那個往往會忍不住離開。”
電梯門緩緩打開,眼前的景象讓洛熙覺得震驚。
先進的儀器設備,有些,甚至洛熙在央星,也隻能從書本裡見到。
“不正常的那個在我們的保護下,也會壽終正寝,隻是——”
幾個穿着工作服的人,看見來人,紛紛投來目光。
果不其然,各種性别都有。
“他們的内心,一直會覺得孤獨。”
一位alpha将洛熙的工作服遞了過來,衆人拍手,歡迎新成員的加入。
一位beta将藍色檢查服也遞給吳天語,衆人鞠躬,像他表示尊重。
“聽說你不喜歡白色,我們就挑了這種天藍色,很好看。”一位omega研究員說到,她手中光腦上,複雜的結構式在不斷旋轉,“謝謝你的犧牲。”
犧牲,吳天語覺得心中被狠狠撞了一下,鼻尖酸酸。
他想,他喜歡這個詞。
好像說出這個詞的人們,都認識到了自己。
然而現實并不像一開始的那樣美好。
實驗并不是一帆風順,甚至沒有好轉的迹象。
主要原因,是吳天語的症狀惡化速度過快,甚至一天比一天快。
他每次渾渾噩噩,再次醒來時,能記住的隻有三個名字:洛熙、阿瑞亞和李光。
這也是以前的志願者從未出現的情況。
他們往往會籠統地忘記一切,連陪自己來的那個人也不再記得。
隻是最近,吳天語渾渾噩噩的時間越發長了,間隔也越來越短。
衆人面色沉重,尚自流取下眼鏡,揉揉多日未曾合上的雙眼,安慰道:“先去休息吧,明天開始,大家都放下手頭的任務,優先找到天語惡化速度過快的原因吧。”
坐在實驗椅上的吳天語面色平靜,此時他難得恢複了清醒,看到這一幕,他心中也不好受。
盡管他還記得他最想記得的信息,卻不想給大家出這樣的難題。
看向洛熙,一向意氣風發的omega,此刻眼底也滿是青灰。
洛熙陪他回去房間的路上,吳天語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對不起,我要是、能記很多,你們,很開心。”
“不是這樣的,天語,”洛熙看着吳天語的側臉,盡管看不到表情,他也知道此刻吳天語一定很愧疚,“你不需要愧疚,實驗嘛,有困難是一定的,而且新情況的出現,意味着樣本數據多樣化,對研究的貢獻也是很大的。”
然而這樣的話似乎并未安慰到他,洛熙站定,他捧住吳天語的臉,兩人四目相對:“你不需要去記住每一樣東西,因為不是所有東西都值得被你記住,隻要不忘記你不想忘記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洛熙從未跟吳天語說過這樣長的話,因為以前扮演這樣“唠叨”角色的人,總是吳天語。
自從來了實驗室,吳天語的話卻越發說不上來,洛熙必須要多說,才能将兩人的“說話總量”勉強彌補到過去的程度。
他不想,讓吳天語覺得孤單。
“你,最棒。”翹起嘴角,吳天語臉色終于好轉,他伸出手,彎下腿比了一個小小的高度,“從小,棒。”
兩人繼續向前走。
洛熙忍不住笑出聲,打趣地問:“話說,你從來到家裡,就沒覺得,我很奇怪嗎?”
“明明我沒出過門,也沒上過學,可你帶給我的書,我都能看懂。”
吳天語搖搖頭,這些事在他看來不重要。
他也有自己的秘密。
“可是我想告訴你,”自從來到這裡,明明兩人的交流比以前少了很多,但彼此卻更加了解了,“我5歲的時候,某天晚上,窗外有人說話。”
“一個人說,是他嗎?”
“一個人說,就他吧。”
“我沒法判斷他們的性别,但是在夢裡,一團光問我,想不想了解這個世界。它給我展示了我不曾見過的畫面,大海、山脈、人群、城市,這對5歲從未出過門的我來說,是做夢都不會出現的場景。”
“作為交換,我長大後,要替它做些事。我答應了。”
“醒來時,我自然地知道了媽媽的光腦會定時打開,光腦要怎樣使用,我的腦中,多了一種名為‘拼音’的東西,還有手邊放着一本厚厚的字典。”
“我看完了媽媽的書櫃,第二天,一隻黑色的小鳥,攜着刀片,劃開了我的防護網,帶來了不同的書冊,供我翻閱和學習。”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發現了這件事,畢竟那個時候,她竟然一下子就能找到那個洞口,将我扔給你。”
“後來你來了,奇怪的是,小鳥卻不來了,光腦也壞了。我至今不知道怎麼回事,輔修生物,我卻找不到關于那隻小鳥的信息,或許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存在嗎?雖然它隻短暫地陪了我一會,直到你替代了他們。”
“可如果真的有神,不都說神愛世人,那它為什麼卻不肯救救我們?”
說完,洛熙回頭去看吳天語。
不料他早就進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态,雖然跟在他身後,卻四處張望、一臉驚恐,像被關進罐子裡的小鳥。
什麼也沒聽到。
忍不住上前抱住吳天語,洛熙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帶着哭腔:“對不起,天語。我為了給母親複仇,做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卻忽略了你,竟然在央星時,也從不聯系你。”
想起自己調查的真相,洛熙心痛極了,他被迫失去了一個親人,馬上或許還要再失去一個。
一股夢幻的味道飄來,帶着溫柔的安撫,洛熙的背上被人輕輕拍了拍,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哭。”
“杏仁,苦。”
“我一定會治好你。”洛熙堅定地說道,就像吳天語曾經将他背出了廢墟,他也可以将他從泥沼拖出。
有時候,機緣就是來得這般巧妙。
靈光一閃,洛熙提出了再次查看吳天語信息素的建議。
可先前他們已經研究過很多遍。
“天語的信息素很奇怪,它不是一種現在發現的生物應該有的味道,類似花香、卻更迷蒙一些。”洛熙絞盡腦汁去形容。
而同事們卻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他們看來,吳天語的信息素就是普通的香氣。
“啊,我明白了,”尚自流拍拍手,看起來十分高興,“你們能相互感知到彼此的信息素吧?”
衆人投來“哇塞”、“恭喜”的目光,洛熙不禁臉紅,卻又不知道要反駁什麼。
但幸運的是,他們發現了惡化速度過快的原因。
不幸的是,他們發現吳天語的腺體被一種極為隐秘的手段改造過。
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但确确實實發生變化了。
但這一切都可以等以後再說,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替代實驗終于邁上了正軌。
一年後,适應性替代理論終于成熟,尚自流以個人名義,發表了這一研究,但也僅僅是在一個小圈子裡。
不是他不想公布,而是他摸不準外界的反應,畢竟這件事牽扯到王室,如果不順利,其他人或許還能有條生路。
而吳天語已經幾乎不再說話,卻仍舊溫柔樂觀,雖然一切,他都得從0開始學起。
他可以記住許多的東西,洛熙用兩人存的錢,淘了很多書籍,從幼兒詩歌到拼音注解,陪他一步步用标記去學習每一個拼音和詞彙。
甚至書籍數量太多,隻能又在以前的房子裡添置了書架,兩人共同走出了那部電梯,将實驗室的書籍全部運回了家裡。
“這個紅色的波浪線代表什麼,還記得嗎?”
“我愛你。”
闊别一年的四人再次重聚,看着久别好友臉上、一如既往的笑意,變成油頭的阿瑞亞嚎啕大哭,好像沒變過的李光也淚光閃閃。
這一年,是洛熙最快樂的一年。
同事們友好平等的相處,期間他還知道他從小就喜歡的雜志,主編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師。
這讓他一度以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某天,那個一開始遞給洛溪工作服的alpha,一臉着急,滿身是血地把裝有實驗室資料的光腦給洛熙送來,和外表不同,他言語間一片松快:“洛熙,我要為真理犧牲了。”
“你和天語不要出頭,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老師說,真理不會被埋沒,真相也是,他讓你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好好考慮,不要走錯路。”
“不要去報仇,不要再讓自己後悔,老師說,一切都是他的錯。”
“飛燕不該是你的歸宿。”
所以,世界還是那個樣子,一點沒變。
“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那個人端起咖啡杯,看向洛熙的眼神,似乎想學習尚自流那樣的平和,卻透着讓人惡心的虛僞,“一年前我就說過,你,一定會是我們的。”
“你母親的事也好,你男友的事也好,都說明這個世界的公平,隻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像惡魔的低語,卻有着天使的嗓音,“洛熙,我們永遠不會因為利益出賣你,因為——”
那人雙臂張開,似乎在擁抱這個世界:“我們,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那天晚上,洛熙酩酊大醉,在不算狹窄的客廳,在住了好幾年的客廳裡,他像一隻蝴蝶,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搖搖晃晃,零零落落。
“年輕時,我一直想尋找一個答案。我用盡手段尋找相關的資料、得到去央星的機會,然而在那裡,所有我學到的東西、我用過的手段,都是徒勞無功,遍尋不到答案。”
酒水灑在了吳天語臉上,他第一次接觸這種飲料,卻一口就斷定他不喜歡,因為是苦的。
“直到飛燕找到我,那些無論如何都打不開、看不見的資料,就這樣呈現在眼前。原本被軍部看管的怪獸,卻被王室放走,死去的人,其中就有我們的母親,又再次成了雙方博弈的起點。”
蝴蝶想要飛到沙發上,卻被吳天語一把抱了下來,沙發太軟,容易受傷。
“還記得我們逃難時,看到的那個少爺嗎?那個看起來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實際上隻比老師小三歲,他和他的朋友,以王室的名義前來赈災。難道他們不清楚嗎?所有的高貴和優雅,都是用像我們這樣的人的血骨鑄成的。”
任由自己跌進那個熟悉的懷裡,洛熙将手撫上了喜歡的臉龐,那雙漂亮的眼眸一如既往溫和地笑着,這麼多年,這裡裝盡了各種各樣的自己。
“所有的真相,隻是掌權者的主觀意念。我不甘心,憑什麼我沒有自由生活的權利,憑什麼我們不能被看見,明明整個星聯,數量最多的還是我們這樣的人。”
手指摸到溫暖的唇瓣,它的主人,以前總是會用它說各種各樣溫暖的話,洛熙隻能記起他說話的樣子,卻記不得他說的是什麼。
“老師啊老師,你說我是背叛者,可實際上呢,是星聯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你。”
雙臂勾住脖頸,洛熙不想讓脆弱被任何人看見,哪怕這個人是吳天語,背上傳來輕輕的拍打,代替語言,輕微的重量也是溫暖。
就這樣,該發生的、或者說是不該發生的,發生了。
就這樣,洛熙加入了飛燕。
比鄰星上,洛熙變成了養家糊口的人。
利益、名氣、公平、真相,洛熙一切都要。
他需要錢,去做自己的計劃;
需要名氣,讓世界正視他;
需要公平,替人讨回公道;
需要真相,讓壞人受到懲罰。
飛燕說,它可以提供一切。
而吳天語,依舊和以前一樣,做着那份“混混”的工作,給老大打打群架,給商販送送東西。
他給吳天語和自己弄了新的身份,當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渠道。
但洛熙卻對此駕輕就熟。
甚至,洛熙還給兩人建立了虛拟賬戶,用來存放飛燕給的金錢。
這個賬戶,抗住了星行的一切審計。
早出晚歸,洛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眼中的負擔也越來越多。
吳天語口不能言,在某天,他抓住又要出門的洛熙的衣角。
用符号寫道:“你的工作,不讓你開心。”
“你知道我的工作?”此時的洛熙,對吳天語,有着極大的耐心。
“科研院,”吳天語繼續寫,“尚教授呢?”
是的,洛熙沒有告訴吳天語關于母親和尚教授的事情。
“他,有别的事情,可能不會再見面了,現在的同事,也可以說,是好人”洛熙看着吳天語,忍不住摸摸他的頭發,“我現在工作的地方叫‘飛燕’,聽起來是一種動物,但标志是一束漂亮的紫色花草。”
“你喜歡花嗎?”吳天語寫。
“喜歡,如果要養花,養紫色鸢尾吧,”想起鸢尾的模樣,洛熙終于笑得幸福了些,“跟你很像。”
就像洛熙說的,隻要他說,吳天語就會信。
尤其是識别障礙的爆發,讓吳天語更難以像以前一樣能輕易辨别洛熙話中的真假。
但是,杏仁味,确實好像輕松了一些。
吳天語不知道這是傾訴的力量,或許是因為,他能傾訴的時候,能承受的人沒空聽他說話。
他不能說話的時候,聽他說話就變成了奢侈。
如果洛熙知道,今天的這番話會給未來帶來巨大的改變,他會不會後悔呢?
飛燕要他研究一種花朵,可以用來下毒暗殺。
隻殺貴族,所以洛熙同意了,卻暗暗留了解決方案,以備不時之需。
卻沒想到,那個人在花店“偶遇”了吳天語。
“我一直知道他有金屋藏嬌的人,”那個人挑了一隻最漂亮的鸢尾,放進吳天語手中,“但我卻不知道你這麼特别。”
他看向吳天語眼眸深處,那裡有一個極少數人才知道的印記。
“我是洛熙的同事,他有跟你提過嗎?”印記仍舊在那裡,可眼前的人卻活得好好的。
真有意思,那人的眼中劃過一絲興味,想起央星發生的事,又感覺了然。
無所謂,這樣的事在吳天語面前,都顯得無所謂。
“好、人。”吳天語點點頭,望着指尖上的符号,下了定義。
“沒錯,如果遇到什麼問題,記得聯系我。”那人留下了光腦号,“無論是錢财,還是出路,我們可以做一些公平的交換。”
“你很漂亮,很符合我們的審美。”
點點頭,吳天語在号碼後面,備注了好人的符号。
因為尚教授的事,這些年來,央星一直在加強對于識别障礙者的審查。
當洛熙準備再次造假,瞞着所有人,偷偷拿到審查通過書時,飛燕卻直接給了他一張永久的。
洛熙的眼眸深沉了下去。
那個人沒有掩蓋自己的行為,光明正大地說着他和吳天語的相遇。
“這是我的誠意,洛教授,”光腦裡,那個人顯得很真誠,“我有一個提議,讓天語提供一下信息素,有償的,用于改進花朵。”
想也沒想,洛熙就拒絕了。他沒有想到這個人這麼快掌握了天語信息素的特殊性。
還能信誓旦旦地點明用途。
除了老師團隊的人,洛熙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那太可惜了,”雖然這麼說,那人的臉上卻是滿滿的胸有成竹,“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然而洛熙還是拒絕了。
從此,他在飛燕的待遇也大不如前,盡管所有人仍舊對他畢恭畢敬,可愈發減少的科研經費,說明了高層的不滿。
無所謂,洛熙想,這些事,在吳天語面前,都無所謂。
老師早就警告過他,因此洛熙在加入飛燕時,并開始在為兩人鋪墊後路,擺脫飛燕的監控。
他叮囑吳天語不要輕易讓人動他的信息素和腺體,尤其是飛燕的人。
“可你說他們都是好人。”吳天語畫了符号,“這不是好事嗎?”
“……”洛熙沒辦法告訴吳天語,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認為的“好事”,在他這樣的人面前,卻總覺得站不住腳,“是,但是,我不允許。”
黑暗不能污染純淨的眸子,洛熙想自己做這個壞人。
然而,他忘了,有時,家人之間的“為你好”,并不會讓所有人都好。
日子捉襟見肘了起來,阿瑞亞和李光都看了出來,知道吳天語生過病,每次上門時,總會提着更多的東西。
“日子怎麼好了起來?”洛熙看見這些東西,懷疑地問道。
“你不要看不起人好吧。”阿瑞亞一臉無語,看了眼旁邊的吳天語,不忍心當着好友的面吵架。
“我們認識了一個大哥,姓樸,算是道上混的,”李光幫忙把帶來的東西歸攏齊整,但洛熙表示不用,很多家具都有天語的标記,他怕李光碰壞或者看到。
悻悻收回手,李光隻好摸摸自己的粉色鍋蓋頭,繼續說:“天語沒在的一年裡,他幫了我們很多,他甚至要出錢給老瑞建個酒館。”
“這是好事,你們不是很會釀酒嗎,”洛熙随口應付,“而且也比你們三個現在幹的事強。”
“對,所以我們也想來問問,天語要不要出資,”阿瑞亞鼓鼓腮幫子說,“但是沒關系,我倆可以先幹,就當天語出資了。”
果然,洛熙看見吳天語的眼神變得猶豫,他不敢看自己,目光躲閃。
“不必,雖然現在收入少了,但是存款還是有的。”洛熙翻了個白眼,将5萬星币打到了阿瑞亞賬戶,“讓天語幹……幹倉管吧,事兒少,接觸的人也少。”
盡管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但兩人看到吳天語臉上熟悉的贊同表情,倒也沒表達什麼異議。
“你們現在的事兒怎麼辦?”洛熙摸摸下巴,問道,“你們老大肯放你們三個走?”
“慢慢來嘛,”阿瑞亞奸笑,“如果能幹好酒館,再離開也不晚啊。”
對此,洛熙不做任何表示,他對做生意不感興趣。
拿人手短,兩人最後千恩萬謝地走了。
“這麼開心?”吳天語的眼睛亮晶晶的,洛熙見此,忍不住笑着問道。
“嗯,朋友,變好。”吳天語點點頭,沒在意洛熙的調侃。
“你也在變好,”洛熙将東西收拾起來,随口問道,“但你一直沒變的,是你總在我身邊,為什麼啊天語,我對你并不好,你的朋友都知道。”
長久沒聽見吳天語的回複,洛熙轉過頭。
卻發現他在着急地畫着什麼,洛熙走過去一看,一張白紙上,用不同的符号拼湊起一段話:
“你眼中,我不曾擁有的智慧和對世界的欲望,是我一直在這的原因。”
你瞧,這才是婚姻締結的開始。
後續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池泷知道、林息知道、阿瑞亞知道、李光知道、洛熙知道。
吳天語也知道。
阿瑞亞三人在故鄉建立了産業,吳天語真的做了倉管。
他們搬回了新建的“亞硫城”。
四個人,變成了三人和遠遠的一人。
洛溪的後路派上了用場,所有人都度過了平穩的一段歲月。
直到——
變了樣子的花朵、熟悉的夢幻氣息,當吳天語捧着花朵來到洛熙門前,四目相對,兩人的眼裡,是一種不能言明的解脫。
拿出被油紙包裹的解決方案,洛熙靠在吳天語懷裡,輕輕笑着。
再來回答前述的問題,洛熙最終給了一個答案:“後悔”。
不然他不會見到那個面熟、總覺得有幾分親切的孩子,和當年的尚自流一樣,勸導他“不要撒謊,看看身邊。”
不然他不會偷偷調查那個讓人喜歡的孩子,意外發現他身份尊貴,卻幹着“低賤”的活計。
不然他不會選擇像老師當年一樣,再給令人心疼的孩子一次機會,希望他能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洛熙一輩子,學會了很多東西,精通很多東西,唯一學不會的,就是“做正确的事。”
他後悔自己被失去孩子的悲傷沖昏頭腦,同意吳天語自我贖罪的提議,兩人一分開就是一輩子。
他後悔自己沒聽吳天語的話,仍舊抱着自己的不甘心,臨死前突然害怕傷害無辜的人。
他後悔自己自始至終,都在說謊,在欺騙那個和自己一樣的孩子,沒能好好道别。
而吳天語呢,他沒有時間去想些什麼,因為他的一輩子都在贖罪。
年幼時,是星聯加注給他的罪孽。
年輕時,是母親托付于他的愛孽。
年長時,是洛熙欺騙過他的殺孽。
“讓一切罪孽,都在這裡結束吧。”
洛熙很開心,他知道,吳天語也很開心。
他給最親愛的孩子留了一個禮物,能夠換取自由的禮物。
很可惜,他和吳天語都不喜歡拍照。
不然那個孩子,可以擁有一張父母的照片。
藍色頭發、粉黃色眼睛,總是神采奕奕,笑容滿面,跟誰都能很快成為好友,充滿人性魅力,雖然實際上是個自私鬼的人,是生他的omega爸爸。
那個紫牙烏短發、不幹活時皮膚會恢複成玉石一樣雪白,看起來有幾分嚴肅,實際上很愛溫柔地笑着,豔紫眼眸中總是像大海一樣包容的,是愛他的alpha父親。
終于,這一刻,蝴蝶準備扇動下一次的翅膀。
自然的規律完成了它的第五步的運作。
也是最後一步的運作。
人生,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