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接到去警察局領人的家屬通知時,己經将近晚上8點了。
徐然和程絮肩抵着肩靠坐在警察局走廊的長椅上打瞌睡,他倆身上大大小小落傷的地方都做了簡單處理,很像兩隻幹完仗後蜷成一團彼此依賴療傷的小狼,戒備又虛弱。
隻一眼,池魚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來,她半蹲在長椅一側,伸出手停在徐然額角包紮的滲血紗布上方,卻半點不敢碰:“……這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打架?”
徐然一時沒完全清醒,程絮倒是先睜開了眼,他迎着池魚的目光,心虛地遮掩:“沒事的姐,幾個找麻煩的地痞小喽喽,解決了已經。”
“你這倆弟弟可厲害得咧,1.5個人對上8個持刀壯漢群毆,結果打得對面8個全殘。”羌彧捧着個保溫杯像個老幹部一樣出現在池魚後邊。
他下午剛好在大學城那邊一家西點店給蘇星眠買法棍泡芙,看到有警隊同事圍了旁邊網吧就過去看了看。
池魚連忙站起身:“你好警官,我、我可以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嗎?他們是惹到了什麼人嗎?打傷了對面要賠錢嗎?”
羌彧側目掃了一眼程絮,看到程絮投過來的懇求眼神,笑了笑,配合地應付過去:“啊,我剛調來這邊警局,這案件筆錄我同事做的,我也不太清楚。”
“放心,你家弟弟是正當防衛緊急避險,不僅不要賠錢,打他們的那幾人還要判刑呢。”
池魚懸着的心剛穩了兩分,她又聽到羌彧接着說:“比起打架這小事兒,你可能更需要關心一下你倆弟弟的身體健康——尤其是還睡着的那個,他十指上全都是刀疤,右手心還有一道貫穿傷的增生疤,那絕對是虐待霸淩所緻。”
池魚瞳孔驟縮:“虐……虐待?”
“嗯,問他他也什麼都不說,警局檔案裡也沒查到過往的報案記錄,這身子骨看着那麼單薄,也不知道他一天天過的什麼日子。”羌彧将話引到這頭,“我倆就你一個親人?”
“小羌——”剛接到一道電話從辦公室出來的林局叫住了羌彧,“這邊兩個是不是有個誰叫徐然啊?”
他掃過來的視線認出程絮後,将目光移到旁邊那個身上,“那應該是這個了,剛才荀家的打電話過來找人,你在這兒幫忙照看一下,聽意思是說上午從市醫院裡偷跑出來的,荀少氣瘋了都快。”
“荀家?”羌彧看了眼徐然,若有所思。
程絮面色微僵,他跟在石澤毅身邊多少知道些A市太子圈的桃色傳聞。當他将徐然和那個荀家大少爺強行囚養玩辱到跳樓的小情人聯系到一起時,他才明白徐然這幾年受了多少苦。
在一瞬間的宕機後,他幾乎是發着抖去拉住了池魚的衣袖,池魚蹲下身對上程絮焦急的目光,無措又心疼地問:“怎麼了?”
程絮沒說話,忍到那位林局急匆匆離開走廊後才緊扣住池魚的手腕,顫聲說:“姐……姐你帶徐然回家先。”
“到底這麼了?你呢?你不一起回去?”池魚也跟着急。
徐然此刻已經醒過來了,他甚至聽見了林局的最後半句話,卻沒說什麼,反倒擡手搭上程絮的肩膀,寬慰着地拍了拍。
手繩上鈴铛清脆地響着,卻并不突兀擾人,甚至讓人靜心了兩分。
“姐,你别問,你快帶徐然走……别讓那個荀少找到他。”程絮固執道,他聲音甚至有些哽咽,“徐然他……這兩年太可憐了。”
徐然目光些許閃爍,程絮這副态度看來是知道荀越而且聽說過什麼的,他擡手掐了把程絮:“我可憐你哭什麼,你下午一個幹翻八個人的狠勁兒去哪兒了?”
“别廢話,趕緊走。”程絮壓着情緒将徐然一把從長椅上推起打包塞到池魚旁邊,“先找地方躲躲,明天我想辦法送你離開A市。”
羌彧站在五步距離之外,背斜倚着牆側,他眼尾上挑壓着居高臨下的淩人屑意,神色像個長久處于上位的号令者,語氣猶如審訊:“不是,我還站在這兒呢,林局剛交代讓我照顧好這位小兄弟。”
“——怎麼就笃定,我會讓你們走?”
程絮和羌彧對視了一刹:“直覺。”
“直覺很準。”羌彧斂了那氣勢,笑了笑,捧着他的保溫水杯轉身,“好吧,我去給這位小兄弟接點熱水。”
池魚雖然不理解始末,但還是看出有什麼緊急的問題,她打好回家的車,牽住徐然的手:“聽小絮的,我們先回家。”
徐然目光落在池魚牽着他的那隻手上,又掃過腕上那條紅色的金鈴手繩,一言不發,卻終究,還是沒有掙開手。
……他其實想說沒事的,沒用的,走不掉的。
他上午離開醫院隻是順心而為的舉動,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荀越找到,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或者幸運點能再久一些……他并沒有逃跑的想法和打算,在離開荀越這件事上他确實是認命了。
但徐然又突然覺得,至少在真的準備逃跑的這一刻,他是自由的。
加速跳動的麻木心髒好像重新湧進了氧氣。
不自覺地,他眼中竟然有淚光。
程絮推了推他:“我說了,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擔着,我一定會幫你的。”
徐然神情恍惚地跟着池魚走,夜色已深,外面沒有豁然開朗的明燦天光,徐然卻第一次覺得這漆黑的天幕不再是他腐臭的牢籠。
确定徐然出了警察局後,程絮走到走廊拐角的茶水間,羌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麼不和家屬一起回家?還能有别的人來接你?”
程絮看着羌彧仔細回想着,遲疑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羌彧明顯頓了一下,笑容明朗得讓人覺得有些許違和:“原來沒認出我來啊?那就最好永遠不要想起來了……一面之緣而已,往事不堪。”
“程絮——”身後有人叫他。
一頭耀眼金發的俊美男人接了石澤毅的吩咐來接程絮,他捏着黑色長風衣斜披在左肩,大步朝走廊盡頭走來,姿态倨傲冷漠地說着:“石少叫我來撈你。”
程絮還沒回過頭,卻看到羌彧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住。
羌彧瞳中盛下了來人張揚而熟悉的眉眼,原來一個人一瞬間的眼神變化真的可以那麼明顯,他眼中的溫和碎成沾血的鋒利薄片,卻又隐沒在如海潮的極端悲傷下。
許久後,羌彧先開口道:“好久不見,Ting。”
時間像從那一刹凝固住了。
那一瞬間蕭庭幾乎快聽到自己心髒從胸腔裡蹦出來的聲音,耳膜被什麼尖銳的聲響刺得發疼,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他已經緊扣着羌彧的手将逼到了牆側放置杯具的大理石台面邊。
他雙眼攀着紅血絲,卻又浮着霧氣:“羌彧,你還活着……”
羌彧掃了眼地上被摔碎的幾個玻璃茶杯,他緩慢想将手抽出來,語氣冷淡至極:“快下班了,我急着回家,并不太想和老朋友叙舊。”
“羌彧……”蕭庭似乎什麼話都聽不進,他握住羌彧手的力道加重,那聲音像揉雜了太多難言的痛苦,“對不起……”
此時一位外面綜合辦公區的值班警察剛好也過來打水,他撞見蕭庭氣勢逼人糾纏羌彧,立馬掏出警棍大喊一聲:“那個黃毛幹什麼!想襲警嗎?!放開羌隊!”
程絮默了一瞬後差點笑出來,他剛剛想拉蕭庭愣是沒拉得住,現在隻好去攔一攔那名值班警察,一邊解釋道:“誤會誤會,他們認識的。”
“不認識。”羌彧平靜地插言。他說這話時,當真抽離了所有情緒,看着蕭庭的目光陌生冷漠得讓人發寒。
反倒是那值班警察瞧清蕭庭正臉之後松了口氣:“原來是蕭工啊,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羌隊剛調來這邊,有什麼誤會你們好好說。”
“蕭工?小劉,他是?”羌彧挑眉。
“啊,蕭工是我們信息技術部門的顧問,之前幫過我們警隊很多次忙。”劉默介紹道。
“你從赤隼會卧底回來,怎麼樣都至少該有個二等功吧,怎麼會下調來這種區級的小地方?”蕭庭問道。
“參與禁品送輸和交易,被迫殘殺了同胞,我回來沒被槍斃還能保下這身警服,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羌彧并不遮掩,他目光如炬地盯上蕭庭的眼睛,“我以為,我在菲聖德堡過的什麼日子你都知道呢——畢竟,當初不是你默許的嗎?不是你同意把我送人的嗎?……我的,前男友。”
“蕭庭,别再出現在我面前。”羌彧冷着聲,他轉頭看向程絮,“帶着這個接你的人走。”
他的模樣,像是就差把“滾”字說出口了。
……
風吹湧金色麥浪,窗外怡人的秋意濃眷。
或許是因為閑暇甯靜的時光總是太容易沉澱在記憶中被忽視,所以一眨眼便晃過去了許多日子。
郁杉前幾天就拆了腿上的固定夾闆,但還是習慣任由着齊蹊擺弄穿衣,他突然側了側頭問:“還有兩天就是中秋了,齊叔叔他們今年會回來嗎?”
他情緒疏漠的眼中,有着從前鮮少有過的淺淡柔光。
齊蹊替郁杉穿外套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輕聲回道:“他們這個月計劃去巴沙裡菲島度假,應該不會專程趕回國内過一個中秋節……上一輩有他們那一輩人自己的生活,爸媽不喜歡打擾我們,也不希望我們太叨擾他們。”
“就随口一問,這麼解釋了這麼多話。齊蹊,你是不是還是想要齊叔叔他們回來的?”郁杉眼睫微垂,認真地說着,“這些年,他們對你好像真的太過放養太過忽視了。”
齊蹊替郁杉戴上一對漂亮的綠寶石領扣,回以一笑:“現在這樣就很好,如果阿杉可憐我一個人孤苦,那就多陪陪我啊。”
“在我心裡,你一直比他們更像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