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霧氣彌漫,山中林冠濃密,枝葉層疊,将天空遮得嚴嚴實實。隻容幾縷微光擠過罅隙,灑在沈寒衣身上。
“爾至此山,自願結契。即日起,悉忘前塵,百年内,世間惟有寒衣。”
靜僻的山林,忽而回蕩起悠遠空靈的人聲,還伴着陣陣鐘響。沈寒衣的頭腦越發昏沉,恍惚間,看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伫立在不遠處。
她半跪在泥濘中,極力保持清醒。這是神女,哪怕時隔百年,她也不曾忘記。
可霧氣愈發濃重,神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林中,化為了一縷白霧,融于天地,難尋蹤迹。
沈寒衣以劍撐地,艱難起身。心中的無數疑問已摻在一起,快要沖破軀體。可她卻無法出聲,隻能眼睜睜看着神女消失。
“莫負吾之所托······”
幽遠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湧來,彙入沈寒衣一人耳中。山風穿過林子,撩開遮人障目的濃霧,露出一條曲折悠長的小徑。
沈寒衣徐步上前,卻被山風吹得雙目幹澀,睜不開眼。
直到風停了,身上沾染的寒氣都未能消散。她放下擋在額前的手臂,緩緩睜開眼。
入目的不是山林,而是淩亂的閣樓,寒涼的月光。她坐在地上,背靠床榻,隻覺一身疲累。
沈寒衣緩了下心神,從地上坐起,動作緩慢而遲鈍。她捏了捏眉心,将思緒從方才的夢境中拉回。
眼前一片狼藉,可見這次從體内流散的靈力遠甚從前。她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處理好一切,盡快離開。不過,現下更重要的是把閣樓這堆爛攤子收拾好。若玉露察覺,免不了會憂心分神。
天色發青,黎明将至。
在玉露回來前,沈寒衣已将閣樓恢複如初。
“姐姐昨夜未休息嗎?”
玉露一進屋,最先注意的還是她。沈寒衣身上還是昨日那件麻布衣,灰暗陳舊,死氣沉沉。
她看不得姐姐扮作這副模樣,櫃中那些纖塵不染的白衣,才該是姐姐穿的衣服。
經她一提,沈寒衣這才發現自己還未更衣。可事已至此,她并不多說,隻随口應了一聲,緊接着便反問玉露。
“昨夜情況如何?”
玉露知道她是故意掠過方才的話題,抿了抿唇,道:
“如姐姐所料,那些異獸都沒問題,沒有光圈出現。我留下一隻較為虛弱的異獸,它掀不起風浪,短期内也死不了。其餘異獸的屍體,都已用藥水銷毀。”
“好。”
沈寒衣點頭,問道:
“可是遇到了麻煩?”
對付幾隻毫無還手之力的異獸,不該耗費将近一夜的時間。
“是。我回來時發覺有人跟蹤,繞了許久才甩開。”
這一路回來,玉露心中已有猜測,接着道:
“會是蛇妖嗎?她最是貪财,許是想找到我們的住處,以姐姐的身份做要挾。”
那夜異獸出逃,蛇妖既然能找套說辭幫她解圍,那定然也猜出了她們二人的身份。
沈寒衣雙眸微微一沉,“不會是她。若不出意外,應當是離雀手下的人。”
“就是那個行蹤不定的萬事通?可我出門素來小心,怎會被他盯上?”
“你行事從無差池,此事與你無關。”
一夜過去,想必是離雀證實了她的話,遣人跟蹤玉露,又刻意暴露。這是借此提醒她,可出來相見了。
沈寒衣摩挲着左手的銀镯,沉聲道:“你去休息吧。”
玉露抿了抿唇,還欲再問,可她看見沈寒衣愈發冷淡的神色後,隻好起身離開。
到了門邊,心中的直覺還是讓她回過頭,她覺得沈寒衣有些不對。尤其臉色,在方才那一小段時間内,愈發蒼白,漸顯病态。
她躊躇片刻,問:“姐姐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不必擔心。”
“嗯。”
玉露依言回到自己的屋子,但沈寒衣的話并未讓她感到一絲心安。她推開窗,目光久久定在一處。
那是座廢棄的屋舍,門外用來阻擋風沙的布簾,已被摧殘得隻餘半截。在風中,無力地晃蕩。
分明毫無作用,卻從未有人将其揭下。她便像這門簾,雖在其位,卻無大用。
可這麼多年,姐姐始終信任她,保護她。如今姐姐身體虛弱,她總要做些什麼······
玉露收回思緒,轉而凝視手中玉笛。
另一邊,沈寒衣在她走後,開始嘗試運轉靈力。幸而,她昨夜服下了靈丹。雖遲了些,出了差池,但對恢複多少有些助益。眼下,她已能使出四成靈力。
靜下來後,她想起謝微塵。近些日子,她要解決的事情太多,樁樁件件堆在一起,反而雜亂。總要按個先後順序,而謝家的事,最易完成。先了結,她也能輕松些。
想定後,沈寒衣快速換好衣服,戴上面紗,往一樓去。
二樓,玉露的房門緊閉。沈寒衣經過時,刻意放輕了步子。玉露并不知道她和謝家的事,她也不想讓玉露牽扯進來。
這次到謝微塵門前,她沒有進去,屋内的人卻先跌了出來。
謝微塵原在屋内踱步,剛走到門邊,用手撐了下。誰想,正巧碰上沈寒衣來解符咒。
他無意間推開門,自己身形也不穩,便順着大開的門縫,踉跄到了沈寒衣眼前。
謝微塵輕呼一聲,剛站穩,擡頭便看見她。
“沈前輩。”他理了理自己有些歪的衣領,笑道。
“有個人你該見一面。”
“嗯。”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