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樹蔭壓來,山風涼飕飕的,直纏上人的脖頸。
謝微塵半蹲在岸邊緩緩傾身,五指輕點水面,碰了一手冰冷卻輕柔的溪水。
凡人的軀體脆弱,經受不住這樣的寒涼,指腹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卻不收手,任半隻手掌慢慢浸在水中。不必磨合多久,自然而然便适應了水溫。謝微塵動了動手,在順山勢而下的溪水中,饒有興緻地繞一個圈。随後五指翻動,結出印記。
清透的溪水之下,白色靈力逸散遠去,摻着幾縷仿若紅線的微光。一豔一素,在水底纏繞糾結,終究是那抹白處于上風。
“你在做什麼?”
沈寒衣倏然睜眼,處在山林綠溪之中,陰冷氣莫名濃重。
謝微塵起身,甩了下手,笑道:“看見一尾魚。”
沈寒衣收手,從溪流中央飛身回到岸邊,站定後,平靜道:
“聞息術。”
視線應聲掃來。
先前應對蛇妖的殺陣時,都不曾見他外露靈力。如今為了捉妖救人,倒是在她眼皮底下放出了靈力。
謝微塵啞然,卻在對上她冷而銳利的目光時,彎眸一笑。
本就是他有意為之,沒想瞞她。
“這術法,我學得不好。不曾掌握精髓,隻是随手一試。”
聞息術是謝氏絕學,能跨越山海,追蹤妖氣達百裡之遠。隻是這秘術既費靈力也費心神,掌握起來應當不易。
十多年前,沈寒衣見謝銘用過一次。當年,他為捉一隻妖用了此術,差點把自己那副老骨頭累散架。
問其緣由,竟是為了一隻撥浪鼓。
想起謝銘,她默了良久,再擡眸看向謝微塵,眼底便多了一絲情緒。不再拒人千裡之外,但神情依舊冷,讓人不敢過分靠近。
“現在要往哪個方向去?”
“就在此處,等。”
“哦。”謝微塵順從地點點頭,下一刻,卻歪了歪頭,背着手在四周亂走。
這附近并無妖氣,沈寒衣便也随他去。
謝微塵慢慢繞着,挪到一顆樹後,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無聲念訣,迅速張開左掌,右手食指浮在上面劃動,寫了個“召”字。
可半響,林間一絲動靜也無,直至掌心的字化為流光散去。謝微塵蹙眉,方才放出的靈力順水流向下,此刻應該有結果。可是并不見靈線形成,想來是沒有尋到濃重的妖氣。
他寫下這個字,便是要收回聞息術,靈力當随之撤回。
眼下沒有動靜,是被攔住了麼?
謝微塵攏緊五指,“召”字流散。複而他攤開手掌,又寫下“破”字。
耽擱的時間太長,為避免引起沈寒衣懷疑。他立馬将手背到身後出去,象征性地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晃悠。
沉寂已久的山林,爆出一聲轟天巨響,震動使得尋常鳥獸驚慌逃竄。
長風鼓動寬袖,簌簌翻飛。沈寒衣緊盯前方,握緊凝霜劍,沉聲道:“顧好自己。”
留下這一句話,也不等謝微塵回應,幾瞬便移到數步外,隐匿在林間,了無蹤迹。
岸邊,謝微塵扶額:“這樣似乎·····也不行。”
總是這樣,時間越久,将來被識破時越難說清。
相較之下,沈寒衣就沒這些功夫思考這些事。她飛速向那位置靠近,便是怕引發響動的東西消失。
然而到了眼前,她卻更覺得麻煩。
溪流下遊,許多樹木都已衰敗枯萎,明明就生長在水邊,卻像是幹旱而死。
一灘血迹淹沒了緊貼地面的草莖,蔓延到尚未枯萎的草叢深處。
沈寒衣提劍靠近,腳步輕緩。衣裙擦過野草,不免留下血痕。
叢叢綠葉掩蓋着一具獸類屍體。
不完整,或是說飽受摧殘。
這隻巨獸的皮毛都被剝去,爛成一灘模糊的肉泥。周圍,零碎散着幾塊血肉。它似乎是被刻意擺成這副模樣,死狀詭異,頸部被折斷,四肢皆被壓在巨大的身軀下。
腥臭味沖天,空氣渾濁不堪。
沈寒衣止步皺眉,環視一周,地面沒有落腳的地方。她腳尖點地,躍到最近的樹上,站立在枝葉間。
從高處看,地面的情況更清晰。不會有妖無緣無故将剝好的獵物丢在此處,除非有變故。
沈寒衣悄聲藏匿,凝神觀察四周。
左側濃郁的妖氣逼近,刹時,草叢異動。近處掀起一陣風,是被靈力波動帶起的。
下一瞬,一道绯紅的身影便疾速退來。他的身形有些不穩,像是要跌倒了。然而随後便掌心撐地,借力滾了半圈,起身穩穩站定。
謝微塵目光緊鎖自己跌來的方向,步步後退,直至後背撞上樹幹。
沈寒衣沒有動。
空中傳來一聲冷哼,戲谑的語調飄蕩在林間。
“二位奪人獵物,焉知自己不會成為獵物。”
話語未落,對面樹上浮現一抹嬌紅,與綠葉形成極大反差。這妖豔若桃花,唇畔笑意輕淺,看人的眼神卻極其輕視不屑。
說着,她傲視地面,頓了一瞬後,唇邊浮起冷笑。
“跑了一個啊······”
她并未發現同樣躲在高樹上的沈寒衣。
“那小玄師,就從你開始。”
她翻身,用腳鈎住樹枝,倒立在半空。
謝微塵輕笑:“這是什麼花裡胡哨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