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塵聽見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他的眼前慢慢結起一片白,在模糊與刺痛中,最後看到的是她緩緩繞動的手指。
伴随着沈寒衣的動作,淡青的靈力如流水,從指尖淌過。圈圈光環繞着凝霜劍逐步擴大,籠罩的地方,所有事物都靜止不動。
這些光環對身處陣眼的冥女而言,便是枷鎖,層層加身,壓得她喘息艱難。
沈寒衣看她慢慢地伏倒在地面,才停止念訣。光漸趨微弱,但遠沒有黯淡。
聲響平息,謝微塵聽不見動靜,眼睛慢慢睜開一條縫。緩了好一會兒,待不适感全然消失,他才勉強能睜開眼。
四下一片狼藉,在波動範圍内,地裂樹移,地面滿是豁口。微弱的雜草尚未開始移動,便被強大的拉扯力折斷。
這種陣法,他從未見過,甚至不曾聽過。
謝微塵隐約間意識到,這個陣法不屬于世間任何一族。它的來曆與她一樣,神秘莫測。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探問。
他理好思緒,向沈寒衣走去。
走近了,才發現她的臉色竟然更不好。陰氣愈發重了,不是來自山間,而是來自她。
沈寒衣與尋常鬼族不同,幾乎沒有陰氣在身。可現在如此明顯,謝微塵知道不好。剛要開口,她忽地出聲,将他支開。
“去看看樹精。”
謝微塵方要伸出的手,在空中頓住片刻,又猶豫着收了回去,手指微蜷。
“嗯。”
沈寒衣已趁這時間,走到昏死過去的冥女面前。
她召回凝霜劍,眼睛未眨一下,手起劍落。
冥女的右手從腕骨處被斬斷,血在一瞬間噴湧而出。但還不到沈寒衣衣擺邊,冰藍的霜花便飄下,落在傷口處,止住了汨汨流淌的鮮血。
那隻離開身體的手,瞬間便化為流光,往天空散去。
冥女是妖族特例,她們的精魄有部分連于右手。斷了這一絲精魄,便很難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另一邊,謝微塵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但隻掃了一眼,沒有多看。他在端詳小樹精。
方才那道陣法打碎了結界,與冥女一樣,樹精也意識全無。
他還不清楚,方才的陣法究竟是什麼作用。
沈寒衣不殺她們,不會是心軟,肯定是顧忌什麼。會是顧忌什麼?
謝微塵琢磨片刻,沒能想起來,便打算先過去幫忙。但起身的一刹,腦袋暈了幾息,眼前一黑。
待他搖頭回神時,幾件事情忽然串了起來,展現在他腦海中。
她顧忌的,無非是無名村裡的人。
沈寒衣答應的事,總會做到。一如當年她應下的諾言,哪怕十多年過去。故友謝銘已然魂飛魄散,她還記着踐諾。
哪怕常居于殺戮之地,依舊守持本心。這并不容易,謝微塵知道。若要他面臨那樣的處境,自己未必能做到。
“我能幫上什麼忙?”他轉身問。
沈寒衣循聲望來,看到他的眼神,眉頭皺了皺。
不知他受了什麼刺激,眼底竟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見過的,玉露常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回想了下,記得玉露還會冒出一句:“若有一日,能及得上姐姐的萬分之一,玉露便心滿意足了。”
沈寒衣能看懂别人眼中的意思,隻是現在,卻是似懂非懂。
透過眼睛,能看到一個人心中所想。她看不明白謝微塵在想什麼,他的眼神并不純粹,還摻了一絲别樣的情緒。
似乎是哀傷?也許不準确。沈寒衣懶得深思,随口道:“找些樹枝将這一片圍起來。”
謝微塵先“嗯”一聲,有些疑惑,卻還是照做了。
走之前,他問:“她們?”
“她們不會再醒來了。”
她說着,慢慢走到一塊還算平整的地方,盤腿坐下。
謝微塵懂了七八分,猜到方才那陣法是起封印之用。隻是他沒見過,難免不确定。但沈寒衣早已閉上眼,看着是在甯心調息了。
謝微塵松松肩膀,頭随之微微斜垂,點了下。
人往林中走,腳步聲遠了,而本該調息的沈寒衣,卻在此時身體前傾。
她睜開了眼,右手攥成拳,緊緊抵在心口。左手則撐着地面,雙肩因急促的呼吸而聳動。
對此時的她來說,陣法的消耗太大了,靈丹已經消耗殆盡。靈力完全紊亂,在體内肆意竄動。
沈寒衣重重捶幾下心口,接着便咬牙,左臂使力支起身體。背後便是樹木,她靠着歇了一息。
随後便順着樹幹起身,凝霜劍支撐她向前的路。她慢慢地向山林的深處去,刻意走向謝微塵完全相背的方向。
意識模糊不清,但她還記着在此時與所有人保持距離。
沈寒衣一直朝深處走,直到沒有力氣,被凸起的石塊絆了下,這才順勢坐下。
這次,已到了連結界都無力布下的地步。
凝霜劍被靠在樹邊,沈寒衣并未操控,但劍柄正隐隐放出冰藍的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