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些不甘。

不甘心自己什麼都沒問出，也不甘心救不了想救的人。

沈寒衣低頭，能看見女子青白瘦削的下颌。她擡手按在女子右肩，感受着涼如寒冰的體溫，心裡是說不上來的堵。

窗，高而窄小，連光線透進都那麼不易。

沈寒衣看着懷中的女子，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從錦囊中拿出先前在陰山煉制的丹藥，服下三顆，随後又翻出自己的衣裳，疊好了讓女子枕着，她則盤腿坐在邊上。

沈寒衣要救她。當日她決心離開鬼目城，本就是為了尋回自我。眼下線索就在面前，她怎麼可能無動于衷。

閉目調息的前一刻，沈寒衣忽然想，還好謝微塵不在，否則定會勸阻她。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他來，也許是下意識地煩他阻攔。

可實際上，誰又能改變她決意要去做的事呢。

天邊的太陽又快落了，餘晖照不進屋内，沈寒衣周遭就變得陰寒無比。

但她自己察覺不到，方才服用三顆丹藥實在太多，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平息體内靈力，以至于她根本聽不見木門發出的“嘎呀”聲響。

謝微塵去了陰山，這才捉回沈寒衣要的嗜血妖獸。這一趟，頗費了些力氣。

他推開門，剛要适時地歎一聲艱難。卻在擡眼間，把話咽回去。

沈寒衣盤膝而坐，眉心微蹙，淡淡的流光在她兩掌之間流轉。

他看着沈寒衣的樣子，似乎猜到了她想做什麼。謝微塵沒有驚動她，将捉來的妖獸放在地窖的入口處，旋即站到她身側。仿若大禍臨頭，神情竟嚴肅起來。

室内更靜了。

沈寒衣是被一陣痛吟聲吵醒的。她睜眼，先去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女子緊皺着眉，十指扣着床闆，似乎陷入什麼，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沈寒衣連忙用靈力探她的體内，卻什麼都探不出。她陡然有些慌亂，但立刻就被理智壓下去。

她轉頭，看到了謝微塵，順帶看見了他身後的妖獸。

身形似虎，四爪鋒利，尾巴卻是蜷起的，貼在尾根。兩隻三角耳耷拉在腦袋上，似乎很溫順乖巧。若能忽略它猩紅冰冷的豎瞳的話。

沈寒衣道：“嗜骨獸，陰山中竟然有此等極兇之獸。”

“偶然碰見，順手抓了回來。”謝微塵交代完，繼續道：“你要怎麼救她，接着渡靈力？”

“她被囚禁多年，體内經脈紊亂，又受斷魂水影響，不可能再承受你的靈力。”

沈寒衣看着女子的臉，沒有說話。她都明白，但心裡一直有道聲音，告訴她，不要再一次放開手。

可女子如此痛苦，沈寒衣也不知該不該出手。倘若救下她，日後她還需飲血為生，可能還是這樣痛苦。

但若不救，若是不救……

她站起身，先前在枯骨邊撿到的鈴铛從衣袖中滾出來。叮鈴叮鈴，落在她腳邊。

沈寒衣俯身撿起來，餘光掃到女子腳上系着的那隻已經癟了的鈴铛。她将手上這隻靠過去。

一個完好，一個癟平，兩者之間就像有着天然的阻隔般，無法靠近。

任沈寒衣再努力向前推也無濟于事。

她收回手，撐在床沿，垂頭看着女子因掙脫不開痛苦而擰在一起的眉頭，極輕地歎息一聲。

須臾，她擡手，在女子額間輕點，隻渡了一絲靈力。

“留在世間的鬼族大多不會有好歸宿，但她并非自願。”

謝微塵聽到這話，也沉默一陣。

這女子身上殺孽太重，入不了輪回。哪怕留在世間，也隻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漸漸喪失智力，變得癡傻。待亡息消逝，便是消散。

“她雖然不是自願飲血，但飲了多年，已經不能斷。殺孽太重，除非永遠留在地府無權插手的鬼目城，否則今日便會消散。但你真的，想看到她為了繼續留在世間，日日飲血嗎？”

沈寒衣知道他的意思，她做了百餘年的鬼，怎會不清楚。

但這次不知怎麼的，還未完全考慮清楚，就先下了決定。想先保她幾日，再立刻送她去往鬼目城，卻沒顧及她的意願。

沈寒衣道：“我會等她醒來。”

理完這件事後，她靜了片刻，想起地底下那該殺的東西，回頭道：“将妖獸放下去。”

謝微塵卻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動手。

就這一愣，讓沈寒衣以為他不願用這種法子。她并不十分了解他，隻當他是顧念什麼，才不想動手。

“你太心軟了。”沈寒衣道。

謝微塵卻看着她，笑了一下：“借丹爐一用。”

沈寒衣拿出丹爐，靜靜看着他。她倒不知，謝家除去教自家子弟捉妖除鬼外，還教煉丹術。

謝微塵的确不會，這煉制丹藥，連放藥材的順序都有講究。更别提采來的藥草未經處理，藥性不穩。這樣直接用來煉丹常是不可取的。

但沈寒衣似乎懂得如何用這些未經處理的草藥煉丹。

他将東西擺好，便問沈寒衣：“沈姑娘會煉制無思丸麼？”

“會。”

得到肯定的回答，謝微塵好似放松一些，道:“這些是所需草藥，煉一顆應當足夠。”

沈寒衣沒想到，他分明不會煉丹，卻将無思丸所需的草藥記得這麼清楚。

“都是愛翻書的功勞。”謝微塵這麼解釋。

這一點和謝銘很像，明明是擅武的玄師，卻更喜歡琢磨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