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順藥鋪地下的西門基地,傳來兩名少女的讨論聲。
“姐姐,你聽說了嗎,藥鋪裡那位沈公子,昨日起就粒米未進,他在認真絕食诶!”
“可不是嗎,那公子臉蛋看着俊秀,脾氣卻那般幼稚,反差也太大了!”
“姐姐,他真是咱們西門主的弟弟嗎?差距怎會這麼大?”
“是啊,哥哥如蓮花,弟弟卻像石頭,真是雲泥之别!”
“青枝,芙蕖。”
一個清冽的聲線,在背後響起。
“呀,西門主!”
兩名女子猛地回頭,吓了一大跳。
沈脈敲打着折扇,眯眼微笑:
“醫者本應心靜,你們卻在人後嚼舌,不合适吧。”
兩名少女直冒冷汗:
“西門主,我們知錯了……”
“就罰你們抄背《素問》十遍,下不為例。”
“是,多謝西門主輕罰,快走快走……”
“等等。”
“西門主還有何吩咐?”
沈脈沉吟半晌,問道:
“那位沈公子……真的在絕食麼?”
青枝沖口而出:
“是啊!聽說他的脾氣犟得不行,整天水米不進,就嚷嚷着要見……”
“别說了。”
芙蕖急忙拽她袖子。
“見……哥哥……”
青枝怯怯收口。
“這樣。”
沈脈輕笑,就搖動輪椅,向一條岔路行去。
青枝一看,那條路是通向地面的,忍不住喊:
“西門主,你重傷未愈,不要離開基地啊……”
“我去賞梅。”
沈脈淡淡回答,很快離開了。
他來到天順藥坊的後院,院中央,一株白梅載雪綻放。
他卻沒有多看梅花一眼,而是徑直來到一扇窗戶外面。
屋内,一名青衫男子,趴在桌子上,正在淺眠。
晨曦灑在男子的臉頰上,投下冗長的睫毛陰影,和俊雅的五官輪廓。
窗外,沈脈看得失神了。
他……真的長大了。
回想十四年前,兄弟倆才十多歲。
那時,每天早上,兩人都會到王府梅園裡,朗讀醫書。
冬日暖陽醉人,沈涯經常讀着讀着,就一頭倒在沈脈的膝蓋上,睡着了。
十四年後,景在,人也在。
有些東西,卻再也回不去了。
沈脈凝望着熟睡的沈涯,心口又悲又痛。
一陣冷風吹來,侵入他單薄的衣衫。
“咳咳……”
沈脈忍不住悶咳兩聲,心裡一慌,連忙掉頭離開。
“站住。”
沒走多遠,身後卻響起一聲冷斥。
“……”
沈脈渾身一震,釘在原地,不敢回頭。
那人走近他,停在輪椅後面:
“你是不想見我,還是不敢見我。”
“……”
沈脈緊緊抿唇,半天才鼓足勇氣,搖動輪椅,轉身一笑:
“阿涯,好久不見,你長高了。”
“……”
沈涯看到沈脈的正臉,狠狠一愣。
這是他記憶中,那個氣質儒雅,溫文玉潤的哥哥麼?
他好瘦,好蒼白。
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一樣。
沈涯的呼吸漸漸粗重,突然往前一跨,拉起沈脈的手腕,就給他号脈。
“你做什麼?!”
沈脈一驚,下意識掙紮。
“别動!”
沈涯一隻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繼續摸脈。
片刻後,放開了他,踉跄着,後退一步。
胸裂、腿斷、咳疾、氣虛、貧血……
沈脈的身體,簡直就是一本《傷病大全》!
“阿涯……”
沈脈正想解釋,沈涯卻倏然暴怒,轉身就跑:
“我殺了莫蛟那畜/生!!!”
沈脈心道不妙,沖口而出:
“等等!别去!你不能殺山海王!”
要知道,花血牙好不容易才獲救,馬上就要“大逃亡”了。
這種敏感危急的關頭,沈涯要是跑回莫家找麻煩,肯定會連累一堆人受罪!
沈涯回過頭,咬牙切齒:
“為什麼?!”
沈脈平靜地,堅定地,看着他:
“因為,我愛莫蛟。”
“什麼?”
沈涯一怔,如遭雷劈。
“我說,我愛山海王大人,你若殺了他,我就自刎殉情去。”
“你……”
沈涯難以置信,雙目瞪圓,一步步逼近輪椅:
“你特麼,再說一次?”
沈脈毫無畏懼,笑容平淡:
“說一千次,一萬次,又何妨?”
“我,愛,莫,蛟,聽夠了麼?”
沈涯終于回過神,猛地揪起他的衣領,目龇欲裂,暴怒:
“沈脈,整整十四年了啊……”
“沒想到,如今的你,還是這麼,令人惡心。”
沈脈無奈一笑:
“哈,讓你不适了,抱歉……”
沈涯惡狠狠地打斷:
“少特麼跟我嬉皮笑臉!”
“你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那個老牲畜,給你下了什麼迷/藥?”
“迷/藥是沒下,不過,山海王寵我愛我,給了我錦衣玉食,讓我再也不用與苗疆的蛇蟲鼠蟻為伴。”
“我因為這些豐厚的物質條件,而愛上他,不可以麼?”
“你說什麼?!”
沈涯怒氣更盛:
“苗疆是我們的故土,你為了榮華富貴,甘願失去的尊嚴和自由嗎?!”
沈脈擡手,撫上他的臉頰,語氣溫柔:
“阿涯,每個人的追求不同。”
“你向往自由,我卻需要寵愛,和穩定。”
“你就理解哥哥一次,好麼?”
“你!!”
沈涯氣到翻白眼,充滿鄙夷: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下/賤的兄弟?!”
沈脈也不甘示弱,冷笑着譏諷:
“我下/賤,總比你下作,要好。”
沈涯一愣: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愛雖然卑微,至少光明磊落。”
“不像你,為了把阿鞘囚禁在身邊,竟然背地裡,對他投毒十年。”
“你這不是下作,又是什麼?”
沈涯身子一僵,臉頰漲紅:
“你……你都知道了?”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為那張止痛藥的解毒藥方,是誰寫的?”
沈涯被戳到痛處,惱羞成怒,嘶喊起來:
“我就是愛他,我就是要他時時刻刻待在我的視線内,我才能确保他的安全,不可以嗎?!”
“……”
沈脈望着歇斯底裡的弟弟,沒有做聲。
“如果你真的愛莫蛟,你就該明白我的感受!”
沈涯撲過去,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語氣痛徹心扉。
“你可以守在莫蛟身側,寸步不離,但我和花血牙不同!”
“他是個殺手,隔三差五就要出去豁命,也許哪一天,他就死在外面,回不來了!”
“如果他的脖子上,沒有一條‘狗鍊’,我……我是留不住他的!!”
沈涯說到這裡,已經崩潰了,把頭埋在沈脈的腿上,帶着哭腔:
“哥,你知道麼,我愛他,我真的好愛他……”
“可是,我總覺得,我好像永遠得不到他,一輩子也得不到……”
“……”
沈脈望着沈涯,抿唇不語,内心有些觸動。
“我當然知道,對心愛的人下毒,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