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重光被戳穿了心思,還沒等說上什麼,獨孤月照入宮為妃的聖旨就下來了。
獨孤月照似乎并不意外,她對駱重光說:“若有朝一日你入京,就去一去身上的煞氣,留一絲仁慈。”
并問殷紅衣:“你願留下麼?”
殷紅衣淚眼婆娑,終究是辭别了獨孤月照。
當年的駱重光和殷紅衣皆不懂,但數年過去,駱重光率兵即将攻入京城,獨孤月照的這句話,就時不時的在駱重光和殷紅衣的耳邊響起。
獨孤月照,這個名聲傳遍天下的女人,在年少時就如此高深莫測,令人無比的好奇。
嘉霁養好傷的時候已經是雪水已經化了,她走到京城的時候所用的時間并沒有多長,隻是當進了京城時,才發現京城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明明父親的人已經占據大半江山,但似乎京中依舊載歌載舞,奢華無休,隻有路邊數不清的乞丐才能看出一絲困苦的端倪。
她手下人也好奇,打聽才得知原來皇帝一旦聽聞不好的事,就會斬殺傳來消息之人,一旦有好事,便會打賞,以至于朝廷之上,報喜不報憂,恐怕久在深宮的皇帝,并不知道王朝的江山已經快被蠶食幹淨了。
不過這些都和嘉霁無關了,一個懦弱的皇帝,未來已經注定好了。
她唯一的目的是調查獨孤月照,獨孤月照十年前暴斃,可惜當時宋皇後極度厭惡獨孤月照,獨孤月照身邊的人早不知去向,嘉霁廢了不少手段才找到了當年皇宮之人。
那人說獨孤月照當日去見皇帝時氣色還好,着實不知為何暴斃。
至于屍體則放在專用的陵墓,待帝王歸天後,再合葬。
當嘉霁找到這處陵墓時,開棺發現裡面果然有一具屍骨,經仵作查驗,便是獨孤月照,嘉霁歎息,她在這一路已經搜了不少證據,她已經隐隐對獨孤月照暴斃有了一定的猜測,見到這副屍骨,她已經更确認了。
獨孤月照并非自然而亡,她是中毒而死,還是慢性的毒藥。
獨孤月照其實是個有野心的人,她足夠聰明,卻偏偏太過自信,多年恩榮以及政務上的掌控,已經讓她野心空前膨脹,但不巧皇帝頭疾好了太多,身體養了回來,在宋皇後的謀劃下,皇帝發現了獨孤月照的野心,皇帝縱然懦弱,但他畢竟是王朝的天子,已經掌控王朝數十年,獨孤月照能力縱然出衆,也不是皇帝和背後宗族的對手。
一碗毒藥,終于奪走了獨孤月照的性命。
當嘉霁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察覺有人也在調查她,她知道自己的行動雖然小心,但未必隐秘,她原本想不管,卻收到一人的來信。
信上内容很簡單,久聞大名,特此相約,甚至連署名都沒有。
但字迹如此的熟悉,她平靜的心再次起了波瀾,這是禦風的字迹。
周圍人勸她不要去,因為除了這封信之外,還有幾個禦林軍守在這,他們有本事解決這幾個禦林軍,讓嘉霁離開這裡。
嘉霁有本事逃走,但看着熟悉的字迹,嘉霁決定賭上一把。
嘉霁赴宴時,神醫率先見了嘉霁,他單刀直入:“你在調查我母親的屍骨。”
嘉霁臉色一白,神醫竟然是獨孤月照的兒子,而她沒記錯,神醫臨走前說禦風是他的哥哥。
嘉霁壓制住心底的情緒,慢慢道:“畢竟誰都好奇這般傳奇的女子為何而死。”
神醫:“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會讓她離開京城,既然你曾經是哥哥一心想救的人,我不會計較,但我勸你,你沒有這份運氣和他在一起,這是我對你唯一的善意。”
神醫其實并不知道嘉霁的身份,出門在外,嘉霁自然有一個假身份,嘉霁的假身份是一個镖師的兒子,神醫替嘉霁治病,自然知道嘉霁是女子,神醫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去多說嘉霁女子的身份。
“禦風呢?”嘉霁隻關心這一件事。
神醫的表情一瞬間難以遮掩,像是覺得不忍,又像是覺得遺憾,他隻說:“他恢複過去的記憶了,隻是他不記得你了,更準确的說,他失憶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都不記得了。”
嘉霁心冰涼一片,她以為在知道禦風真實身份是她今日最難受的時候,可現實再次給她重重的一擊。
未來脫離她的掌控,要去見的人是禦風的過去,亦是禦風的未來,卻永遠都不再會是禦風。
禦風恢複了記憶,卻獨獨忘了失去記憶時發生的一切,他有自己原本的身份——獨孤月照的長子蕭原州,王朝的三皇子。
獨孤月照曾誕下三子兩女,長子據聞在出兵時身受重傷,至今仍在養病,次子歸隐山林,幼子早夭,兩位公主都在去年嫁人。
如今嘉霁見到了獨孤月照的兩個尚在人間的孩子,一個是禦風,另一個則是那位神醫。
嘉霁雖然渾身冰涼,但氣笑的同時又覺得命運的離奇。
忘記一切的蕭原州邀請她的目的,自然也是在問她為什麼調查獨孤月照的事情。
嘉霁忍住複雜的情緒,将調查的一切說了出來,當蕭原州知道自己的母後是中毒而死之後,他一副不可置信,而神醫說:“我其實隐隐就有這個想法,隻是他替我證實了。”
蕭原州聽見自己的弟弟也這樣說,他眉毛擰得很緊,手裡的茶杯差點捏碎。
過了許久,他終于恢複了過來,蕭原州并沒有為難嘉霁,他十分禮貌,她在蕭原州身上讀到了什麼叫翩翩公子,但她也知道,這樣的人,注定在皇權的傾軋下得不到真正的勝利。
原本嘉霁可以立刻離開,但她留在了這裡,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甚至覺得自己可能瘋了,她是駱重光的獨子,一旦身份暴露,等待她的隻有一個結局,可偏偏她不甘心,用這一場豪賭來賭蕭原州恢複之前的記憶。
可惜嘉霁失敗了,兩日的時間嘉霁用了很多辦法,但蕭原州隻溫潤有禮的關心她,這種關心如同摻了毒的的蜜糖,隻能遠望,卻不可能真正的一口飲下。
相處了兩日,嘉霁能察覺到,蕭原州和禦風就是一個人,禦風也在外人面前也是溫潤的,而在嘉霁身邊,禦風有時候會因為失憶有一絲迷茫,但真當嘉霁問起他的時候,他會努力遮掩眼底的迷茫,那時嘉霁會說,若你一直想不起來,那就一直留在我身邊吧。
禦風内斂的笑了笑,卻永遠顧左右而言他,不會給嘉霁一個回複。
蕭原州也是溫潤的,他以待客之禮很好的照顧着嘉霁,對她和她的人可謂是體貼細緻,大部分時間他願意陪嘉霁說上幾句,而極短的時間,他會失神,那時他眉間有來自皇族的壓抑和痛苦,以及對未來的怅然。
甚至嘉霁還有一瞬間的錯覺,她認為蕭原州還記得過去,但随後她自己都被這荒唐的念頭氣笑了。
若蕭原州恢複了記憶,他就該知道自己的是駱重光的獨子,他就算再善良,以他的立場也不會讓她離開。
她在蕭原州的府上待了小半年,一直等到糧食收獲之前,這段時間,嘉霁見證了蕭原州的處境,也幫過數次蕭原州應對宋皇後的計謀,一緻被蕭原州認為是摯友,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自己是女子。
駱嘉霁在收到父親的信後,她選擇了辭别,她覺得内心有什麼碎裂了,她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催促,因為父親決定北上攻入京城了。
果不其然,駱嘉霁回去之後,不過兩個月,他們已經攻到了京城,此時已經沒有人能阻擋駱重光了,入主京城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當駱嘉霁步入皇宮的時候,皇帝和諸多皇子被一場大火困在樓宇之中,誰也不知道這場火從何而來,隻知道王朝大半的血脈付之一炬。
駱重光進入京城的時候甚至有一瞬間的迷茫,他究竟是攻打大京城的,還是來救火的。
漫天的大火之中,似乎将一切燒灼殆盡,但一片火海之中,似乎走出來一個人,這人走得不算平穩,但卻并不驚慌,在一群逃竄的宮人之間可以說是格格不入,他本人甚至可以說得上恍惚,但嘉霁卻捏緊了身下的缰繩,走出來的這人正是蕭原州。
蕭原州渾身狼狽,他臉頰上不知是誰的血迹。
駱重光也見到了蕭原州,他臉色并不算好,他問嘉霁:“你之前在京城待了半年,知道這人是誰麼?”
駱嘉霁隻能說命運的巧妙,之前蕭原州還是禦風的時候,他總是在外的時間多一些,根本沒有和駱重光以及殷紅衣碰上,不然那時禦風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嘉霁說:“是獨孤月照的長子,蕭原州。”
駱重光對嘉霁說:“果然,押走,他算是恩人的孩子,不要押到牢房,等我搞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會再見他。”
就算沒有駱重光的話,嘉霁也不打算将蕭原州押到牢房,但蕭原州明顯神色恍惚,當駱嘉霁派人将他帶走的時候,蕭原州也沒有太大的抗拒。
攻入京城之後,無論是駱重光還是駱嘉霁,都十分的繁忙。
京城的勢力盤根錯節,有殘存的皇族,還有勢力龐大的世家,哪怕是攻入城中的駱重光,對待這些士族,也十分謹慎。
駱嘉霁也在駱重光身邊忙前忙後。
他們用了不少手段,駱重光終于在京城站穩了腳跟,或者說,他終于成為這個王朝新的主人。
而駱嘉霁也得知大火那日可能發生了什麼。
大火那日,駱重光的軍隊攻入了京城,宮内的皇帝宮妃想要棄城逃跑,皇帝身為皇宮的主人,自然知道皇宮的密道,他們正帶着一衆人想從密道逃跑,而後火就燃起來了,無人能從密道之中逃跑。
逃跑的皇子宮妃以及皇帝,皆在這場大火中死亡,活下來的隻有蕭原州。
駱嘉霁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心道若這真是事情的真相,那蕭原州做出的事可謂是驚世駭俗,皇帝既是蕭原州的父親,也是君王,蕭原州這一手,直接将君臣夫子的綱常上扔在地上。
無論是京中的世家還是那些清貴的士族,都不會饒過蕭原州。
想到這裡,駱嘉霁去見了蕭原州,蕭原州已經在嘉霁找的别院待了小半個月,他照比上次在皇宮見面明顯好了許多,就連眼中也多了一絲神光,但整個人都是麻木的,隻是趁着日光,懶散的看着書。
駱嘉霁換了一身裝束走到了蕭原州一旁,蕭原州見到了駱嘉霁的這束裝扮,他一愣:“許久未見,你這是?”
駱嘉霁沒有多說,直道:“機緣巧合。”
蕭原州并沒有深究,他隻是淺笑了一下:“我一直想到我們會怎麼見面,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情形,也好,反正我也沒有多長時間了,還能見見故人,甚好。”
駱嘉霁心在隐隐作痛,蕭原州是個聰明人,隻是他一貫性格軟上一些,果然他早就料到自己的結局。
駱嘉霁說:“皇宮的那場火,真的是你。”
蕭原州似乎并不想在駱嘉霁面前多談這件事,他隻是說:“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我是前朝的皇子,駱重光也希望這件事是我所做,畢竟這樣他做皇帝更光明正大了些。”
的确,世人皆知駱重光一直想稱帝,但還需一些人的“勸誡”,畢竟天下人的眼睛在盯着京城,哪怕是駱重光也需要一定的理由。
而蕭原州相當于自毀前程,駱重光隻會樂于其成。
駱嘉霁心裡極度壓抑,她離開了這裡,等回到住處,她不知待了多久,駱重光傳喚她,她去見了駱重光,駱重光正在看一些奏折,駱重光見駱嘉霁來了,駱重光給駱嘉霁倒了一杯茶,駱重光問了問駱嘉霁怎麼看待這京城。
以駱嘉霁對駱重光的了解,她知道父親這是在考驗她,她将自己所想說了出來。
駱重光停了嘉霁的回答,十分滿意,歎道:“若那些人有你一半的聰慧,我也不至于如此忙碌。”
駱嘉霁知道駱重光說的是那些世家和舊士族,她遺憾道:“若他們有我一半的聰慧,王朝又豈會是過往的模樣。”
駱重光見駱嘉霁這副自信的模樣,他失笑:“你這副樣子,也不知随誰了。”
駱嘉霁:“我是父親的孩子,你說呢?”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交心,駱重光:“是啊,我年輕的時候,甚至覺得我能将天下捅個對穿,可惜還是年輕了。”
駱嘉霁想到駱重光由南到北,可不是将天下捅個對穿:“可父親做到了,這天下已經是父親囊中之物。”
駱重光看着駱嘉霁:“若不是你們,我做不到。”
駱重光是個念舊的人。
駱嘉霁心一跳,她想起一個問題:“父親,我想知道獨孤月照是個怎樣的人?”
駱重光不知駱嘉霁怎麼突然提起了獨孤月照,但既然嘉霁問了,駱重光思索說:“她是一個看似美好單純的人,但實際上心思通透,而她容貌出衆,兼之這樣的性子,端的是舉世無雙。”
駱嘉霁有些了然:“難得在父親口中聽到這般誇贊,難怪這麼多人愛慕獨孤月照。”在獨孤月照沒入宮之前,就有不少人追逐在獨孤月照的身後。
駱重光失笑了一聲,繼續娓娓道來:“當然這隻是她的表象,大部分人隻會被她這樣的表象欺瞞,他們都認為獨孤月照在未來成為自己的女人,實際上她太聰慧了,也圖謀太多,這些人無法承擔獨孤月照的野心,她想要的隻有至高之位,她想得的隻有一人之下,亦或是萬人之上,國師曾言鳳凰命,可國師不過是個貪财的小人,讓國師這樣說,以獨孤月照的手段,也不是做不到。”
駱嘉霁徹底被駱重光的話驚到了,明明駱重光對獨孤月照極為重視,不然駱重光也不會讓她去查獨孤月照的死因。
“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和傳聞完全不同。”嘉霁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傳言有時是無風不起浪,有時卻是莫須有,我雖然不喜歡獨孤月照,但我很敬佩她,不是所有人都會為自己的野心做到她那一步,而你須得仔細判斷,才能明悟真相,說起來蕭原州也是獨孤月照的兒子,有道是兒肖其母,若是獨孤月照的兒子,點起這一把火,倒是不意外。”
駱嘉霁聽後久久不能言語。
過了幾日,駱重光在衆人的勸說下終于成為了皇帝,登基大典之上,駱重光登上至高之位,殷紅衣為皇後,駱嘉霁封為太子。
封王的那一天,駱嘉霁終究是和蕭原州相遇了。
其實駱嘉霁早就知道了,這一日注定會到來,隻是她的心是刻骨的疼。
她忘不掉那個犯錯時總是提醒她的少年,忘不掉那個帶着他求生的少年,忘不掉那個一直在她耳邊喃喃的少年。
蕭原州見到駱嘉霁的時候,臉上是不可置信,他麻木的臉上多了一絲難掩的裂痕,随後他目光冷淡,帶着極力壓制的嗤笑:“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真不愧是太子。”
聽到這句毫不留情的話,駱嘉霁别過了頭,今日的天氣格外的好,萬裡無雲,但駱嘉霁的心卻一片冰涼。
她深愛的少年終究是死在一個救她的雪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