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局會議廳,各區權杖的連線還沒有挂斷,就有人匆匆走進來,對丹尼爾低聲耳語。
丹尼爾臉色一沉,站起來道:“十分抱歉,離開片刻。”随後跟着人出了會議廳。
聽完彙報,丹尼爾命令道:“立刻派人搜索所有地方,務必保證他的安全。”
屬下遲疑了一會,問:“如果遭到溫蒂反抗呢?”
丹尼爾眼神淩厲,道:“格殺勿論。”
另一邊,安迷修在一片漆黑中醒了過來。
機油,真皮,與灰塵的腥氣充滿鼻腔,逼仄的空間颠動震顫,四肢被拘束帶緊緊捆着,臉上套了束縛口罩,他像是被放在箱子裡的貨物,不知要被運往何方。
這種捆綁手法十分專業,拘束帶上還有小型封界符文,明顯是專門針對神侍的手段。安迷修挪動了一下蜷縮的腿,用背後的雙手摸索着周圍。
空間忽然震了震,安迷修被慣性甩到另一側,脊椎嗑在了凸起的硬物上,疼得瞬間冒出一身冷汗。
外面隐隐約約傳來對話,他努力想要聽清,但傳進來的都是些模糊的聲音。過了一會,交談聲停止,他再度移動了起來。
他應該是被關在了一輛車的後備箱裡。安迷修初步判斷了形勢,想到昏迷前的情景,閉上眼在内心歎了一聲。
不知過去多久,車停了下來,後備箱的鎖咔哒一聲彈開,天光照亮了昏暗的空間,安迷修眯了眯眼,擡頭凝視着背光而立的少女。
溫蒂有些意外的怔了一瞬,随後面無表情道:“沒想到你醒來的這麼快,那就自己下來走吧。”
腿上的拘束帶被解開,溫蒂粗暴的拽着安迷修脖子上的項圈将人拉起,推着他往前走。
安迷修踉跄着挪了兩步,尚未恢複血液流通的雙腿一軟,差點倒頭栽下去。
溫蒂下意識扶住了他,在安迷修側過頭望着她時,觸電般松開人,掏出槍頂着安迷修的後背,冷冷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天真吧,安迷修。”
安迷修無法說話,隻能踩着厚厚的積雪被迫往前走。
這裡明顯已經不是轄區内部,連綿的雪松林覆蓋了大片視野,吉普車被停在了雪松林外圍,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林中。
層林深處,萬籁俱寂。一座不明顯的木屋藏在僻靜的山崖邊,看樣子,像是以前守林人的住所。
溫蒂警惕地觀察了一圈環境,打開門,把安迷修推到了屋裡破舊的沙發上。
木門被重新上了鎖,小小的客廳中,布置簡陋,隻有一張沙發、兩把椅子,以及一個不知道還準不準的老式座鐘,地上布滿灰塵,應該很久沒人來過了。
溫蒂看了眼時間,抿着唇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
房間裡一時死寂,外面是久違的晴天,就連風雪的呼嘯都沒有。安迷修一眨不眨的盯着溫蒂,少女握緊槍,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要不是抱有目的,你真以為會有人主動找你搭讪啊。”她以尖酸刻薄的語氣嘲諷着,“真是個傻子。”
安迷修無法回應,隻能搖了搖頭,掙紮着坐了起來。
溫蒂立刻用槍指着他,警告道:“别亂動。”
安迷修發出幾聲沉重的喘息,目光誠懇的凝視着溫蒂,示意自己沒有敵意。
這反倒更加戳痛了少女,她蓦然暴怒,“夠了,别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安迷修怔了怔,垂下頭,安靜了一會,随後費力地用腳尖在地闆的灰塵上蹭出了一個“水”字。
溫蒂頓了頓,默然片刻,起身走進裡間,然後端了一杯涼水出來,解開了安迷修的束縛口罩。
安迷修咳嗽了幾聲,沙啞道:“多謝。”
溫蒂眉梢一跳,粗暴地将水杯抵在他幹裂的唇邊灌了幾口。喂完水,她扭頭丢掉水杯坐回去,卻沒有再給安迷修帶上口罩。
安迷修緩了會氣,再度開口時,沒有求饒,沒有勸告,反而是一句:“你一直很痛苦,是嗎?”
溫蒂一愣。
安迷修輕輕的,溫柔道:“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溫蒂猛地瞪向他,漂亮的眼睛迅速染上了紅,不知是怒還是怨。
“知道了又能怎樣?安迷修,你以為你是誰,王冠嗎?”溫蒂譏諷的笑了一聲:“你不過是個跟我一樣可憐的家夥罷了,收起你泛濫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任何憐憫。”
安迷修聽着少女怨怒的諷刺,仍然平靜的看着她,道:“我确實無法像王冠那樣拯救大家。但至少,讓我幫幫你。誠如你所說,我隻是個和你一樣可憐的家夥,那麼就不存在同情或憐憫,我們是一樣的,對嗎?這是互相幫助,而非施舍。”
一句“互相幫助”讓溫蒂啞口無言。她怔愣片刻,倏然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還挺會說的。”她收起了激烈的情緒,眼中翻湧的海浪化成了死一樣的寂靜,“可惜,安迷修,你幫不了我。”
安迷修頓了頓,過了會,輕聲道:“是遊離症嗎?”
溫蒂臉色一變。
安迷修肯定了内心的猜想,嘴裡便泛起了苦澀的味道。
“你剛說我和你一樣可憐,你發現我是遊離症患者了。如果是你患病,管理局不可能沒有察覺,所以……是你的家人嗎?”他一字字分析,每說一個字,溫蒂的臉色就蒼白一分,最後,他望着少女如雪的臉龐,歎道:“因為你的家人不是神侍,不能得到管理局的治療,一旦發現,就會被關入醫療院。你很清楚進入那地方代表什麼,你不想讓家人……”
“夠了!!”溫蒂猝然打斷安迷修,憤怒道:“是啊,沒錯,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願意媽媽被關進醫療院,我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隐瞞了真相,騙了所有人!那又如何?!”
安迷修沉默不語。
溫蒂的眼睛越來越紅,安迷修的話像是點燃了她積壓多年的痛苦,一切在這一刻如決堤之水,将她隻剩一絲的理智徹底沖垮。
“如果王冠還在,我根本不會這麼做。但是他不在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親眼見過那些被送進去的人,他們被當作牲畜一樣對待,日日遭受着絕症和治療的雙重折磨!有人在乎過他們的死活嗎?!沒有!!”溫蒂崩潰地流下淚,嘶聲道:“身處天堂的人不會去想拯救被抛進地獄的人!媽媽是我唯一的親人,就算是背叛所有,我也一定要救她!”
安迷修靜靜地凝視着狀若癫狂的少女,青碧色的眼裡氤氲着濃郁的悲傷。
溫蒂喘了口氣,擦去眼淚,怨恨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和絕望,是這個世界要把我們逼向死路。我别無選擇。”
“……”安迷修低聲道:“溫蒂,你相信有人能治療遊離症?”
溫蒂冷哼一聲,“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過。”
安迷修垂下眼,沒有再說話。
壓抑的寂靜持續了足有十分鐘,屋子裡的老座鐘忽地響了起來,指針滑到了整點。
溫蒂在鐘聲中拽起安迷修,用槍抵着他走出門外。
安迷修沒有一點反抗或逃跑的意思,反倒讓溫蒂愈發焦躁不安。
去往約定地點還有一段路程,她忍不住開口道:“你不想逃?”
安迷修誠實道:“想,但我現在沒有實力從你手下成功逃走。況且,我也想知道,是誰要花這麼大功夫抓我。”
溫蒂“哼”了一聲,嘲笑道:“也就你這性格,才會跟人結仇了都不知道。”
安迷修苦笑:“是我該反思嗎?”
溫蒂撇了撇嘴角,收起槍沒再指着安迷修了。
大約走了五分鐘,安迷修忽然問道:“溫蒂小姐,你之前跟我講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