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凝視着那散發着詭谲神秘引力的漩渦,閉了閉眼,随即下定決心,迎面走進了漩渦之中。
“我想實現大家的願望。”
熟悉的少年的聲音忽然響起,格瑞猛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褐色的山,灰黑的石制小樓,和一個坐在圍欄上,正晃着腿興緻勃勃的年幼孩子。
這是多久之前的回憶,格瑞已經記不清了。眼前的景色真實得令人眩暈,天空的顔色,街道另一頭水流的聲音,偶爾經過的行人的腳步,他甚至能嗅到到風中傳來的登格魯特有的岩灰塵埃,還有來自面前孩子身上的,和礦石小鎮格格不入的青草氣息。
金轉過頭,臉上笑容燦爛,“格瑞,我也會實現你的願望!”
格瑞怔怔看着他,低矮的視線讓他意識到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孩子,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竟就這樣傻傻地皺起眉,故作冷酷道:“我沒有願望,就算有,也用不着你來幫我實現。”
“哎,别這麼見外啊!我們不是朋友嗎?”金嚷嚷着跳下圍欄奔了過來,像是要給朋友一個擁抱。“姐姐跟我說過,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
格瑞閃身躲開了對方的撲抱,金踉跄着摔了出去,卻沒有生氣,隻是揉着腦袋可憐兮兮地哭訴:“格瑞好過分……”
畫面開始褪色了。格瑞突然意識到,這是因為他自己也不記得後面發生了什麼。他好像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登格魯,為了尋找守望一族滅族的真相,他不允許自己沉溺于片刻溫暖,他害怕一旦停下,心中日夜燃燒的怒火就會被歲月熄滅;更害怕自己會忘記父母族人慘死的面容,忘記還有被鮮血淹沒的真相在等待一個答案。
所以他錯過了,直到再度遇見成為精靈的金,他才知道,登格魯鎮最後的命運竟和守望一族相差無幾。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平凡的小鎮,會被扯入陰謀中慘遭屠戮?而此時此刻,在凝固的記憶中,在秋和丹尼爾出現時,長久的疑問終于得到了解答。
金色頭發的女性站在白發青年的身旁,他們穿着厚重的沖鋒衣,背上背着巨大的背包,一旁的車上放滿了補給物品,像是準備進行一場遠行。
丹尼爾道:“你知道我是代表國際政府來監視你的,還願意帶我一起去那個地方?”
年輕的科學家卻笑了笑,說:“比起你的身份,我更相信我們數個月相處下來的時光。丹尼爾,我想做的事情隻靠一個人無法完成。人類太脆弱,太渺小了。所以隻能依靠同伴。”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同伴?”丹尼爾忍不住搖頭,“秋小姐,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是嗎?”秋爽朗的笑容不減,她聳了聳肩,越過丹尼爾走到了道路前方的懸崖邊。
“你看。”科學家指着大地道:“人們在這片土地上耕耘千年,創造了文明,鑄就了曆史。哪怕有過殘酷的,不幸的,甚至惡毒的事情發生,可仍然有人在堅守美好和幸福的東西,珍惜着這些如露如電的刹那。我們找到了一種平衡,一種延續文明的方式——這是屬于人類的時代。”
“我記得秋小姐的研究中,已經證明确實有‘神的審判’存在吧?”丹尼爾慢慢道:“你還相信人類是自由的?”
“當然。”秋堅定道:“就算有神又怎樣?那也隻是一個擁有更強大力量的存在罷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聖火的真相,神的真相,我會揭開這一切背後的秘密,阻止預言的實現。”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充滿朝氣的臉龐像太陽一樣耀眼。
丹尼爾望着她,心中想着:找到了又能怎樣?世界會因此變得美好嗎?還是說人類的分歧就能消除?難道這個女人沒有意識到,自己把人類這個群體想象的太美好了嗎?
明明被雷王集團追殺,被紫堂家利用,明明已經深陷人性之惡的泥沼,卻還幻想并期望着未來會變得美好?
不如說秋的研究才是導緻這個世界加速滅亡的開端。當然這并不怪秋,是人類這個種族難以消除的劣根性導緻的必然結果。
丹尼爾冷酷地分析着,卻發現自己無法将這些話說出口。站在他身邊的秋微笑着,目光遙望遠方的蒼穹,仿佛不屬于人間的天使,又确确實實是一個人類。
“聖火的力量是可以被人類所用的,你不覺得這就是一種征兆嗎?或許在未來,所有人都會得到進化,成為被選中的人。而我們也總有一天能夠超越預言,前往更遠的遠方,甚至離開這顆星球,去探索宇宙無盡的奧秘。”
秋微笑道:“丹尼爾,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隻要我們不放棄。”
有聲音在心底響起:是啊,有人在摧毀,自然也有人會創造。如果我們的思想真的能夠改變世界,為什麼不試一試,别把事情想得太壞?
長久的沉默後,丹尼爾微微笑了起來,溫和應道:“你說得不錯。”
于是一切就發生了。
科學家找到了深淵之卵,為了解開謎題,她舍棄肉身進入其中,而追随她腳步的弟弟也義無反顧踏上了同樣的道路。
直到狂妄的人類被神明的怒火擊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女人将自己的靈魂獻祭,複活了血脈相連的弟弟,實現了絕無僅有的奇迹……
“這就是她用所有的智慧和生命創造的機會。”
丹尼爾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格瑞的身邊,像是從回憶中走出,又似一直在此。
四周的景色逐漸如水消融,變成了一片空洞的黑。然後慢慢地,一點燭光出現在了格瑞的眼前,金色的火焰緩慢跳動,仿佛人類鼓動的心髒。緊接着,無數幽幽的光點浮現在黑暗裡,窸窸窣窣的絮語如漲落的潮水,在格瑞耳邊不斷回響。
無需言語,意識的交融已讓格瑞理解了丹尼爾的話,并找到了他想要尋找的人。
金就在這裡,在丹尼爾手心跳動的火焰中。在秋将金轉化成精靈之時,她就在等待着弟弟的到來,數十年中,她沒有一刻停止呼喚,即便自我的意志早已消解在無邊的虛無裡,殘餘的執念仍然記得最初的使命,記得那熟悉的等待已久的氣息。
如銀爵所說,深淵之卵擁有着實現一切的力量,這本不該被人類發現,被人類使用的偉力,卻在一個人類孜孜不倦,絕不放棄的靈魂下俯首。這個人類女性改變了“神”的法則,鑿開了人與神之間堅不可摧的界限,終在創世的天平上,放上了屬于人類的砝碼。
格瑞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從丹尼爾的手中接過那朵象征着金存在的魂火。
“一個特殊的,能夠承載‘願力’的完美靈魂。”丹尼爾輕歎一聲,回望虛空,“我也算沒辜負她的信任……”仿佛完成了使命,他的面容開始迅速變得透明。
“帶着金離開吧,你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至于秋的計劃能否實現……”丹尼爾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連同他的靈魂一起消解在了茫茫虛空。
“就看你們的選擇了。”
黑暗中幽幽的光開始變亮,彙聚,随後形成了一條光的道路。
格瑞在光中聽到了無數聲音,有人在哭泣,在呐喊,在憤怒的咆哮,也有人在祈禱,在歌唱,在溫柔的祝福。
他沿着那條路走向前方,在行至盡頭時回首望去,倏忽明悟。
原來那些聲音不止是聲音,亦是一個個不息的靈魂,一個個執着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