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雷獅颔首道:“就先從最根本的說起吧。”
凱莉張開的嘴又閉上,等着雷獅開始解釋。
“首先,我們的時空并非孤立存在,宇宙的奇觀也不止生命一種。”
雷獅緩緩說道,擡起一手指向一側。虛無之中,不知哪裡來了光,光芒在他們的腳下綻放,逐漸變幻成了一張恢弘壯麗的宇宙圖景。
在人類的文明所不曾了解,也無從觀測的未知之處,每時每刻都發生着數不盡的奇詭。以億為單位的時間對于宇宙而言也隻是一瞬,所以當無窮無盡不是一個幻想,而是一個事實時,世上也就不再有偶然。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而他們隻是恰恰遇到了這個事情發生的瞬間。
“所以聖火也好,黑暗之力也罷。這些由此引發的一切紛争,根本隻是我們的世界倒黴地撞進了一場宇宙中未知的鲸落,獲得了不該有的力量,然後還因為這種東西鬧到了世界毀滅?”凱莉消化着雷獅陳述的信息,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道:“是這個意思嗎?”
雷獅不置可否:“你覺得是不幸,更多人卻認為是恩賜。”
凱莉無話可說,隻覺得荒唐。可這确實是實實在在發生并延續了千年的現實,這未知的偉大力量被稱為神的恩賜,它帶來了變革,改變了這顆星球上所有生命的命運,創造了神的時代,對人類而言,它毫無疑問就是一位任性而肆意妄為的“神明”。
“那我們現在這個要審判世界,自稱是‘神’的家夥呢?”凱莉咬牙問。
雷獅眸光晦暗,淡淡道:“隻是一個可憐蟲罷了。”
“哈?”
凱莉拔高聲音,一點也不覺得能有什麼可憐的地方,那可是造成這一切苦厄的罪魁禍首。
“是啊,他罪無可恕。但祈願英雄出現的是人類,渴望神明永恒庇護的也是人類,他隻是恰好成為了被架上神壇,卻自以為是在實現他人願望的蠢貨。不是他,也會是其他人。弱者不肯承擔責任,害怕犧牲自己,就将願望寄托在強者身上,推崇出救世的主。”雷獅哂笑:“這樣才好把一切過失歸咎别人,不是嗎?”
沒有任何人能清白無辜,凡是欲望促成的果,皆誕生于自私的土壤。
從結束災厄的英雄的出現,到應運而生的神明信仰,直至聚集的狂熱祈願孕育出的不朽妄念——原來神明的罪就是人類的罪,神選的時代,根本也隻是人類自己選擇的時代。
串聯的真相在眼前鋪陳開來,凱莉久久無言。
“好吧。”她深吸口氣,道:“那我們要怎麼對付他?”或者說,對付這個人類自身欲望促成的怪物,這把懸頂千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雷獅擡頭示意她看向上方,凱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隻見虛無空間的深處,原本一片漆黑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點點仿若繁星的光點。這些光點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形狀顔色不盡相同,裝點着空虛寂靜的黑暗,瞬間讓人仿佛置身于宇宙星雲之中。
“這是……”
“所有可能性的時空。”雷獅回答,凱莉不禁愕然。按照常理來說,可能性是無法在同一宇宙并存的,就如人們永遠也隻能選擇一條路走下去,而這被選擇,正在發生的就是唯一的現實,其他的一切可能性都會在決定的刹那徹底消失,否則宇宙的質量就會無限增長并迅速在熵增之中歸于虛無。
凱莉無法理解雷獅是如何做到撼動熵增這種人力絕無可能撼動的宇宙真理,她以一種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雷獅,喃喃道:“你……還是人嗎?”
“沒你想的那麼誇張。”雷獅輕笑,“隻是依靠時之梭的特殊位置,模糊了存在與不存在的界限罷了,功勞該是當年打造了時之梭的人類。該慶幸嗎?人類還不算完全沒救,至少能記得給自己留一點退路。”
你的口氣裡可沒有慶幸隻有嘲諷,凱莉心想。
雷獅繼續道:“簡單來說,這裡就像是維度之間的夾縫,一切存在的概念在這裡都是薛定谔的貓,隻有被觀測到的瞬間才會變成現實,産生質量。”他打了個響指,天上的繁星便随之放大。凱莉看到了那些光芒其實是一個又一個泡影般的宇宙,當被她的目光凝視時就變得清晰,當她移開視線就變得模糊。
凱莉立刻明白了,這就是雷獅之所以留在這裡的原因。
隻有被觀測到的瞬間才會産生質量,從而影響到現實的宇宙,那麼就有這樣一種可能性。隻需通過某種媒介,在完成觀測,讓不存在變成存在的一刹那,将時之梭确定在他們所在的現實,這無窮可能性的時空所産生的能量,恐怕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對抗。
利用起所有可用的資源,連失敗也納入計劃的一環,不惜一切代價……隻為了最終的勝利。
凱莉定定凝視雷獅,頭一次忍不住去想,這個人在制定這樣可怕的計劃時,有想過自己嗎?
他幾乎是舍棄了人的形态、概念,才能将自己固定在這生命根本無法存在的維度夾縫中,相信着渺茫的一點可能,畫地為牢,于無邊孤獨中一遍又一遍地目睹深愛的人面目全非……
若他們最終仍然無法戰勝神明,無法違抗宇宙的真理。自己和所有人、甚至安迷修或許都可以得到死亡的解脫,可雷獅呢?
他将永遠被困在這裡,與他所追求的自由背道而馳,他會成為這維度夾縫中永恒的流浪者,無法回到舊日的煉獄,也無法前往新神的樂土。隻能日日重溫着無能為力的失敗,直至宇宙湮滅,時空塌縮,直至連存在的概念都不再存在。
這真的……值得嗎?
凱莉沒有問出口,其實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以前的魔女或許無法理解,現在的她卻再清楚不過那種無法言表的執着。
意義是由我們自己定義的,價值也同樣。
“……那Adam,這位初代騎士,他知道多少?”凱莉繼續問道。
“所有。”雷獅回答的幹脆,凱莉一時無言。她突然想起了銀爵、紫堂真、贊德的存在,然後想起了那個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收音機。
她一直以為收音機是安莉潔留給她的某種線索,畢竟裡面傳來的都是安莉潔的聲音,可現在回想,無論是當初第一次催促她去無根之地,還是後來指引她前往魔女故土通過時之梭找到雷獅,其最終促成的結果都是“神的蘇醒”。
“收音機裡……根本不是安莉潔給我傳遞信息,而是Adam……”凱莉臉色難看。
雷獅冷哼一聲,道:“不錯,第一次叫你去阻止,是為了防止我提前結束一切,還沒有足夠力量的他會因此無法讓自己維持‘全知’的狀态。之後的七印教會,則是為了讓你去阻止梅爾殺掉半覺醒的安迷修,保證他的完全複蘇。”
毫無疑問,那時候如果不是凱莉及時趕到,重傷的雷獅和安迷修絕不可能從七印教會的手中活下來。
以此推斷,天宮星盤的啟迪也有了解釋,是安莉潔發現了Adam的動向,從而将計就計,反趁機将他們傳送到聖山一族的禁地,在那裡接觸到了本不可能接觸到的其他可能性中的“安莉潔”,并混淆了Adam的注意力,讓對方完全專注在雷獅和安迷修身上,給了這個時空的安莉潔留下情報的機會。
疑雲煙消雲散,陰謀浮出水面。所有的算計都成為了明牌,人與神力的千年博弈,到了此刻,彼此都已山窮水盡,唯一剩下的隻有傾盡全力一決勝負。
一點沉重壓上心頭,又很快變成輕松。自來到這裡,凱莉第一次笑了。就像她在無數次輪回的開始,決定“弑神”的一刻一樣,她說:“我已經迫不及待。”
時間之外。
人類語言無法形容的“概念”中,一個仿佛創世之初,末日終結的地方,突兀響起了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