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飯仍是在賈母那裡吃的。飯後回到自己院子裡,賈政王夫人探春三個便一起圍坐在炕桌前飲茶。
探春上午在園子裡與寶玉耍了一陣,現在已經有些困倦,隻是強撐着。晚飯剛撤,寶玉已被賈母強催着休息去了,探春則一直忍耐。但畢竟年紀還小,此時賈政見探春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知道她已經困極了,就眼神示意探春的奶娘把她送回屋子睡覺。
等奶娘把探春抱走,屋裡就剩了賈政夫婦。
正是個好時機,賈政要問王夫人一些事情,并說一點上午他與賈母談話的内容。
“夫人,年中已過,不知道今年咱們莊子裡的事務可還順利?那些田地收成又如何呢?”賈政想先打聽一些賈府的收入情況。他知道二房這邊沒有爵位的收入,隻有田莊鋪子這些産業收入。
王夫人見賈政難得關心金銀瑣碎之事,一時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隻好籠統說道“從年初起,我因為身子也不好,就讓鳳丫頭管家了。隻知道府上的一應用度都很寬裕,也沒見哪裡短了銀錢的。想來應當都很順遂吧。”
“那麼去年各處的收成如何呢?”賈政又問道,有錢花并不代表錢夠花,書中寫了王熙鳳靠放印子錢補貼家用,希望現在還沒有到這個程度。
“去年年成也不是很好,莊子上的收成與地租大約有三萬,鋪子那邊大約也有三萬,再算上其他的雜七雜八的,大約是八萬。”
“那麼去年開支多少?”賈政又問。
王夫人猶豫片刻,方回答道“七萬八千多。還有給元春送了幾次,算下來也有五六千。這個沒有記在公帳裡,是從咱們私庫出的。”
王夫人管家已有十多年,但那時府裡人丁沒有現在多,各處的收成也比現在好,因此每年都是有所盈餘的。但這兩年來,又添了不少主子下人,各處的田産卻因為兩次天災,租金收入少了許多。因此銀錢上也就有些吃緊了,但還能周轉得過來。
年初時,她害了風寒,卧床了一個多月,就讓侄女王熙鳳先幫着管家。沒想到王熙鳳實在能幹,一個月下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沒有不服帖的。而且,她也看了賬本,那個月連各處的收入都比之前多些。等王夫人病好了,她索性與老太太商議過,就正式讓王熙鳳管家。
一則,因為年紀漸長,又要應酬外面的事,她實在感覺精力有限,無法兼顧家務瑣事。
二則,王熙鳳樂意管家,并且也能做得很好。那麼為何不就讓她來做,也兩全其美呢?
賈政聽了暗暗心驚,這個時代一個普通家庭一年的用度寬裕些也就是二三十兩銀子,賈府年收入足足有八萬之多,還不夠花,可見其中糟蹋了多少,又有多少是被一層層的奴才盤剝了去。
“這兩年田莊的收成不好?”賈政又問。
“前年京郊那邊遭了旱,去年金陵又鬧水災。管事的說地租也不好收了。”王夫人謹慎回答。
“京郊的田莊現在誰管?”賈政有些懷疑是不是管事的手腳不幹淨。
“是金陵那邊管事烏進忠的本家人烏修業,烏家是賈家的老人了,起初做佃農,也很本分。過了兩代發達起來了,就開始幫咱們管理田莊事務了。”王夫人把她所知的都說了。
“東府的田莊産業也是烏家的人管?”
“是烏進忠的親兄弟烏進孝。”
“咱們甯榮兩府這麼大的産業竟然都是烏家人管理。”賈政聽到這,就猜測也許是烏家人有問題。他哼了一聲,也沒繼續說話,坐在那裡繼續思考。
王夫人見賈政生氣,也有些惴惴不安。
她起身給賈政杯中添了茶,端給賈政,寬慰道“老爺别生氣,烏家人是咱們家一直用的,想來不會做些不幹淨的勾當。”
王夫人成日在深宅中,自然也想不到這些大族豪奴在外是如何仗着主家的氣勢,行無恥之事的。
賈政接過茶來,笑了一下,又說“夫人,你把這些豪奴想的太好了,他們隻會比咱們能想到的可惡百倍,不然你以為他們是怎麼發家的呢?”他輕抿一口,放下茶盞。
“那麼我明日同鳳丫頭說,把這家人都換下來。”王夫人揣測賈政的想法,先提了出來。
“那倒不用,等我這幾日找時機會會他們再說。”賈政說罷,心裡也有了主意。
“還有一件事要與夫人商議。這幾日我越發覺得咱們府裡上上下下排場過甚。一則無端浪費不少銀錢,害得府上财政吃緊。二則,今上不喜奢靡浮誇之風,咱們這樣排場,怕是會惹得聖上看不過眼。元春在宮中做女官已有兩年,若是咱們家在外面讓聖上不喜,想必元春在宮裡的日子也不好過。”賈政邊說邊看王夫人神情。他說前半段時,王夫人隻是恭敬又耐心地聽着,但一提到聖上與元春,王夫人就有些焦急了。
賈政知道,王夫人的軟肋是子女。她和賈母一樣是不喜改變的深宅貴婦人,但隻要涉及孩子們的事,王夫人都會格外關心。
王夫人忙說道“元春入宮已有兩年,我也隻是每年春節可以見她一面,家信也不經常收到。若是咱們府裡太過浮華影響到了元春在宮裡做事的話,咱們可就盡快改了吧,也免得她,在宮裡受苦···”說到這,王夫人忍不住落了眼淚,自己轉過身拿帕子擦了。
“夫人莫憂。”賈政見王夫人慌張到落淚,有些不好意思用元春的事情促使王夫人同意他的計劃。即使他說的都是事實,那也讓他覺得羞愧,他不能既利用又傷害一個母親的愛女之情。
賈政柔聲說道“這幾日朝堂上有些消息,聖上很明确的表示出不喜歡豪門大族的浮華風氣。因此我總擔心賈家因此遭禍。我知道元春在宮裡的日子不好過,當初讓她進宮也确實對不住她。不應該讓她一個女子為家族犧牲,而大把的男子坐享其成。所以我想到既然如此,不如趁這機會嚴管家務,上上下下,徹底改造一番。”
王夫人在賈政面前不好太過傷心,她已經止住了眼淚。但聽到賈政如此堅決的計劃還是不免驚訝,又問“老太太那邊怎麼說呢?”
“老太太沒有完全同意,她讓咱們看看那些地方可以省儉的,先免除了也可。”賈政見王夫人不再流淚,也松了口氣。
“隻是···”王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還有兩個月就是老太太的七旬壽辰了,怎麼可以省儉呢?”
賈政一聽,頗有些不知所措。本朝重視孝道,母親的七十壽辰,兒子反而不給大操大辦,若傳出去,他的官也做到頭了。
思考了好一會兒,賈政悶悶說道“那麼夫人先考量着府上有哪些地方可以省儉的,等老太太壽辰過後,咱們再徐徐圖之。”
離賈母壽辰不到兩個月了,他在此時若要改革,裡外都不會同意,更何況還有那個大哥,隻會更難纏。
賈政深深歎了一口氣,看來今天一整天的口舌,算是白費了。一次壽辰,大辦十天,銀錢花了多少還是次要,賈府的奢靡風氣在京城肯定又要揚名了。下人們的脾性也是慢慢養成的,一次次的宴席養起來的做派,豈是幾天能改變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