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坐着她和魏如玉,車外站着邢樾,魏如霜腦筋揪成亂麻也不知如何破局,總不能躲在馬車裡裝死吧。
“錢順,可算給你安排個好差事。”少年清朗的嗓音傳入馬車。
錢順嘿嘿笑着,“張副将莫要打趣我,什麼差事我都用心着呢。”
張副将?魏如霜心想自己還沒見過這位,聽起來年齡倒是不大。
魏如霜還沒想好如何應答,阿甜先她一步打開窗牖,掀起簾子,對着車外喊道:“小張叔叔。”
少年人反駁道:“阿甜,叫哥哥!”
魏如霜再也裝不下去,跟魏如玉交代:“魏小姐先坐着,我下去看看。”
魏如玉蓦地抓上她的手,“邢夫人,我……”
魏如霜拍了拍衣袖上的纖纖柔荑,安慰道:“無妨,讓錢順先送你回去。”
待到魏如霜下了車,阿甜立馬要從窗牖裡鑽出去,吓得魏如玉趕緊上前托住孩子的身子。
阿甜上半身已經伸出窗外,腿被魏如玉抱在懷裡,一時間僵持在窗牖上,忽然她眼前出現了兩條佩戴着饕餮紋牛皮束袖的胳膊,從她手裡接過孩子,将阿甜穩穩地抱在懷裡。
“小張叔叔!”
“叫哥哥。”
聽着兩人鬥嘴,魏如玉一時出神,忘了落下簾子,也忘了自己沒帶幂籬。
眼前的少年人麥色的皮膚,眼珠宛如黑曜石般明亮,劍眉斜飛、鼻梁高挺,扯開的嘴角露出明晃晃的虎牙,如同能融化一切寒冰的春風拂過心頭,讓你不由自主地想跟着他笑起來。
張軒将阿甜抱在懷裡,回頭看到馬車裡還有一位姑娘,膚白似雪、明眸如星,比戲裡說的仙女還要美,仙女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難道真讓他遇上了下凡的天仙?
“走了。”邢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将二人神思喚回。
魏如玉飛速放下簾子,捂着心口,耳尖發燙。
自己在做什麼!
再說回魏如霜這裡,她和小虎擠在一輛馬車裡,聽着絮絮叨叨的小胖墩跟她講自己在軍營裡的見識。
“姐,你肯定想不到,這麼冷的天他們都光膀子訓練,一個個滿身大汗,而且好幾個胳膊比我腰都粗。”
魏如霜眯着眼上下審視,“比你腰粗?那可太吓人了,怕不是妖怪吧?”
“姐!”小虎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不等他想好如何反駁魏如霜,阿甜也鑽了進來。
魏如霜:“阿甜怎麼過來了,不是和張副将一起嗎?”
阿甜想了想,“小張叔叔要去送那個姐姐,讓我先回來了。”
魏如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邢樾辦事穩妥,車夫帶着魏如玉一個人回去她還不放心呢。
馬車搖搖晃晃走在長街,将軍府的馬車沒有暖爐,沒有熏香,也沒有流光溢彩的琉璃屏風,更沒有鋪在地上的一整塊波斯地毯,魏如玉坐得并不是很舒服。
日頭尚早,街上人來人往,交談聲、叫賣聲、車輪聲、馬蹄聲,嘈嘈切切,但她能從無數聲音裡捕捉出最獨特的那個。
他怎麼能那麼高興?怎麼能每句話都帶着笑?怎麼能什麼都沒做就讓人想随着他笑?
她恨不得馬車再慢一點,恨不得如今不是數九寒冬,而是流金铄石的炎夏,她就有了再合理不過的理由,打開窗牖、掀起簾子,讓穿堂而過的風裹挾着赤裸的目光,吹向馬背上的少年。
“魏小姐,到您府上了。”
魏家的奴婢迎上來攙扶,魏如玉将幂籬穩穩帶好,下了馬車。
其實她無需與之交談,自有管家代她表示謝意,但鬼使神差的念頭升起後總會讓人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魏如玉在經過那匹健壯的高頭大馬時,駐足了片刻,仰起頭對着馬上的人道了一聲,“多謝。”
少年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魏如玉跨過魏家的門檻後被隔絕在外,隻要走過這條鵝卵石小徑,回到她的院子裡,她依舊是循規蹈矩的魏家長房嫡次女。
今天的一切都将随着那輛壞掉的馬車,留在荒無人煙的林中。
……
回到将軍府後,小虎像一匹脫缰的野馬滿院瘋跑,遇到人就要纏上去,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他在軍營裡看到的稀奇事,全靠高伯寶刀不老将其收服後拖到了正廳。
阿楚十分捧場,不光自己聽,還帶着妹妹一起聽,在小虎講到興起時配合他搖頭晃腦、捶腿跺腳,讓人疑惑今天去軍營的到底是誰。
花園裡的明廳落下了簾子,隻留一處空着供人出入,裡面擺了一架十二扇黃花梨花鳥屏風将縫隙裡溜進來的寒風堵住,四角都放了火盆,人人懷裡揣着暖爐,趁着太陽的勢頭,一點寒意都感覺不到。
大人們圍坐一圈打葉子牌,邢樾跟魏如霜坐對家,魏如霜的上家是趙嬷嬷,下家是魏紅櫻。
魏如霜自诩牌桌無姑侄,架勢擺開,打她個不休不止。可邢樾一看就是個新手,兩人别提打配合,不拖魏如霜後腿就不錯了。
短短半個時辰,魏如霜輸掉了将近二十兩散碎銀子,疼得她心口直抽抽,跟偷了她的金針拿去剔牙一樣讓人心碎。
“不玩了不玩了。”魏如霜輸掉最後一點銀子後,手裡牌一甩,扭頭跑到一旁的矮桌上開始嗑着瓜子生悶氣,留下牌桌上其餘三個人面面相觑。
邢樾自知水平不行拖了後腿,追上去後思索了半天才讷讷道:“不如…我再分你點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