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生氣是因為輸了銀子?”魏如霜拖着嗓子又重複了一遍,“不玩了!說不玩就不玩!”
邢樾無奈地笑了笑,坐到魏如霜身邊,将她的手掌攏在手心裡,“我帶你放煙火?”
魏如霜哼了一聲,“不要,大白天放什麼煙火,又看不見!”
邢樾繼續挪着身子,将她摟在懷中,靠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溫熱的氣息弄得魏如霜渾身不自在,坐直了身子将他推開,問道:“你說真的?”
邢樾點點頭,笃定地說:“一定行。”
白若亭懷疑邢樾是不是練武的時候不小心被槍打到腦子了,居然為了找回顔面,除夕當天請他跟夫人娘家親戚和府裡的嬷嬷打葉子牌。
魏如霜不會真給他下了什麼藥,吃成傻子了吧?
牌桌上變成了白若亭和魏如霜坐對家,其餘兩人位置不變。
白若亭一頭白發吸引了諸多視線,但他自己全然不在意,一門心思投入到葉子牌裡,摸牌、喂牌、算牌被其拿捏得服服帖帖。
牌桌上局勢頓時反轉,連赢了三把後,魏如霜臉色才稍有緩和,擡起頭看見白若亭似笑非笑的眼神,暗暗欽佩道,不愧是軍師,心思手段都不是她們這些人能夠比的!
正當魏如霜狀态漸入佳境準備聯合白若亭大殺四方的時候,門外響起了震天的鞭炮聲,吓得她手上一哆嗦,牌掉了一桌子。
魏如霜柳眉豎起,“是不是小虎幹的?小皮猴膽子越來越大了!”
“到飯點了,幹脆别玩了,出去看看去?”魏紅櫻趁機提議,得到回應後連忙打亂了自己必輸無疑的牌局。
花園裡、屋檐上尚存着厚厚的積雪,房脊的瑞獸各個頭頂帶着雪做的小帽子,日頭西斜的餘光照在積雪上,給整個院子蒙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輝,遊廊下吊着的紅燈籠随風搖曳,幾株臘梅站在院子裡無聲綻放,若不是鼻尖若隐若無的臘梅香,定會把如此場景當成一幅畫。
高伯手裡拿着一根點燃的線香站在一旁,小虎阿楚一人提着一根竹竿,竿頭挂着一串鞭炮,滿院子繞着跑,阿甜站在抄手遊廊下面,看着雪地裡玩耍的人,咯咯地笑。
張軒從阿甜身後摸過去,架着腋下将阿甜舉起來,往空中一抛,又穩穩接住,院子裡又是一陣笑聲。
魏紅櫻讓孩子們奔跑的身影激得眼眶一紅,湊到魏如霜耳邊低聲道:“你說說,家裡頭熱鬧點多好啊,你們倆……”
“好着呢,可好了。”魏如霜搶過話。姑母最近念小輩心切,嘴上就沒放下過,再讓她念叨下去,自己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
魏紅櫻被嗆了一聲,一時語塞,隻能瞪一眼這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丫頭。
按照慣例,除夕夜陛下又會派人賜菜,魏如霜和邢樾看了一會就回屋裡換衣服了,見人的大衣服一穿,坐不能坐、靠不能靠,再頂着钗環發髻,給她一個鐵打的脖子也扛不住。
過了小半個時辰,阿昌來傳話送菜的内侍已經在路上了。
魏如霜在正門口凍了一刻鐘,待天徹底黑下來後,終于見着了一隊禁衛擁護下的寶公公。
禁軍扶着寶公公下了馬車,老太監隔得大老遠喊道:“将軍、夫人,許久不見可想死老奴了。”
邢樾颔首道:“上次一别,還沒來得及入宮,不知公公近日可好?”
“老奴好着呢,就是,”寶公公捧着食盒邊走邊說,話沒說完竟抽抽嗒嗒哭起來,“唉,别說了,咱家恨不得自己遭罪,換貴人……呸,咱家是什麼賤命,讓老天爺收怕是還不樂意收呢!”
邢樾魏如霜對視一眼,兩人均沉默不語。
宮裡都是貴人,但宮裡永遠隻有一位真正的貴人,太醫院幾十号太醫,各個妃子、皇子、王爺撸起袖子準備侍疾,皇家的事情輪不到他們操心。
送走了寶公公,二人捧着涼透的禦賜佳肴回來,一路上燭火盈盈,屋檐下、院子裡處處亮起了紅色的光芒,明廳裡也擺好了宴席,吃的正是汴京城裡時下最流行的撥霞拱。
是魏如霜提議吃撥霞拱的,此物小小一個,想吃什麼都随自己,吃上一個時辰也不怕涼,最主要的是無需人伺候,吃個自給自足的快樂。
每人面前放着一個巴掌大小的紫銅高腳小鍋,下面是燒着的木炭,鍋裡金黃色的雞湯表面飄着黃澄澄的油花。
切薄片的羊肉、鹿肉、鮮魚按顔色深淺擺成幾朵争相綻放的牡丹,水靈靈的小白菜、豆苗還挂着水珠,能吃上一盤新鮮葉子菜,可比什麼肉都有滋味。
魏紅櫻帶着丫鬟婆子們包了一天的餃子也端了上來,元寶狀韭黃羊肉餡的、雙色花瓣狀的芽白豚肉餡的、馬蹄餃、月牙餃,還有趙嬷嬷最拿手的四喜宮廷餃。
魏紅櫻招呼道:“裡面可包的是金銀锞子,誰吃到了來年定會萬事如意、身體康健。”
話音一落,阿楚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衆人好奇地探頭望過去。
高伯一手舉起,一手摟着阿楚,“哈哈,阿楚好福氣,我們阿楚吃着了銀锞子,可惜把牙硌掉了。”
阿楚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牙,猶豫了半天才用一種嘴唇包着牙齒的怪異姿勢開口,“要把我的福氣送給妹妹,讓妹妹趕快好起來。”
童言天真爛漫,逗得衆人忍俊不禁。魏如霜忽覺手背一熱,邢樾的手蓋在自己手上,将其牢牢握住,滾滾的熱源從手背傳遞到全身,彙集于心口,仿佛從中感受到他的心跳。
短短月餘,邢樾不僅幫自己解決了姑母的困境,對她也毫不拘束,試問偌大的汴京城裡,比她過得自在的高門夫人應該沒有幾個。
她自問不是石頭做的,即便是石頭也該捂熱了。
心間的悸動像是秋收時節不小心落在麥田裡的一粒麥穗,蓋着積雪做的被子度過了一個冬天,可冬日的積雪終有一日要融化,覆蓋一冬天的土地裡冒出脆嫩、青澀的芽,拼命地迎合和煦的春日暖風,抽條、伸展,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給你,我的福氣也給你。”一顆金锞子被塞到手心裡,耳邊的呢喃低語聽得不真切,魏如霜擡起頭的瞬間落入了一處滾燙沸騰的泉水,燙得她立馬收回了視線。
等等!這是他嘴裡剛吐出來的?
魏如霜臉色一沉,把金锞子拍到桌上,啐道:“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