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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藥味濃郁的太尉府,回到藥味更加濃郁的将軍府。
前院内煎藥的苦香盤旋在将軍府上空遲遲不肯散去,小厮、侍衛除了當值的都在幫忙晾曬草藥,叮叮當當的搗藥聲,讓魏如霜想起跟着王老太醫學醫的那段日子。
書房内,罕見的升起了幾個火盆,邢樾身穿中衣,平躺在羅漢榻上,魏如霜李大夫分立于左右。
魏如霜指着邢樾的腿,緩緩開口,“把褲子脫了。”神色自若,如同隻是吩咐他多喝一杯茶一般。
邢樾雖面上微熱,仍乖乖照做,脫掉後繼續平躺,隻是兩隻手牢牢拽着上衣的下擺。
而後魏如霜又朝着李大夫一擡下巴,“李大夫請。”
李大夫忍着心裡的驚濤駭浪,拿着炭筆顫顫巍巍在邢樾的腿上遊走,“咳,好了,你看看。”
李大夫話音一落,魏如霜便靠上來,瓷白的美人臉湊近,溫熱的呼吸撲在腿上,邢樾手上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氣。
看了一會兒,魏如霜直起腰:“差不多,你下針沒有問題,最主要的是别受涼,讓高伯這幾日熏完之後在屋内等汗下去了再出門。”
“好嘞,高伯的腿再有個三五日便可換調養的方子了,隻不過……白軍師還是不答應。”李大夫說完,臉上浮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有三種人不喜歡看大夫,一種是諱疾忌醫,一種是覺得自己沒得救了,另一種則是認為自己得了個小毛病,無需看大夫。
魏如霜認為高伯是第三種,秦二公子是第二種,白若亭應是第一種。
她與白若亭接觸不深,可此人處處流露出一種世家大族的派頭,總會讓魏如霜想起魏道元。
殘缺之身不欲與外人道,可以理解。
魏如霜欣然接受,“那就算了,高伯的事情還要勞煩您多操心,為了穩妥起見,半個月後我們再換方子。”
李大夫點點頭,離開書房前還看了一眼裸着腿的邢樾,眼底促狹一閃而過,誰能想到邢将軍還有今天這幅任人宰割的模樣。
見二人研究結束,邢樾默默穿上衣服,疑惑道:“為何不再勸勸?說不定軍師會答應。”
“沒用的,”魏如霜轉身坐到太師椅上,喝着茶,“他就算嘴上答應了,心裡還是不樂意,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不配合的病人。”
王老太醫先前碰上一位貪酒的病人,喝到吐血後被家中人綁來求醫,治也治了,藥也喝了,症狀也解了,可回家後又開始沒日沒夜爛醉如泥,兩個月後的一日,與友人喝完酒後狂吐鮮血不止,最終去世。
邢樾悶聲輕笑,“病人不配合,大夫就不治了?有違醫者仁心之理啊。”
魏如霜鼻際冷哼出幾個字,“我是大夫,又不是菩薩,别人不想治,我還能低三下四求着他不成?”
病人不樂意,做大夫的再高明也無用。
……
襄王從太尉府出來已經夜深,一頂青布小轎躲在人流中絲毫不顯眼,慢慢朝着城門靠近。開封城裡處處張燈結彩,紅豔豔的燈籠、綢布鋪滿了大街小巷。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等等。”襄王命道。
他勾起簾子,探出頭尋找醉漢的身影,暗處看亮處,格外顯眼,醉漢一頭花白的頭發,腳步虛浮正從勾欄中出來。
“會須一飲三百杯!”醉漢狂放的吟誦引得路上行人頻頻側目,醉漢本人卻毫無介意,興起時引昂高歌。
襄王眼底暗波流轉,低聲吩咐随從,“跟上去,看看是哪家的。”
小轎遠遠地綴在醉漢身後,直到醉漢進了将軍府的大門。
掉轉頭回到城門附近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客棧裡,襄王從随身行囊裡拿出一卷畫軸徐徐展開,畫中所繪乃兩男子春日攜妻兒同遊,銀鞍白馬、春衫飛揚,好一個神仙般的場景。
襄王逐漸入神,眼神中的光亮暗了下來,握着畫軸的手漸漸收緊。
他的大皇兄,并非一母同胞卻對他百般呵護的大皇兄,一心沉醉山水詩書無心權位之争,卻被小人迫害、全家慘遭滅門,屍骨無存的大皇兄。
當今天子諸多兄弟裡,死的死,傷的傷,他幸得投了個好胎,跟陛下一個肚子裡出來,靠着裝傻充愣十幾年死守幽州,才得以苟延殘喘保全性命。
如今輕描淡寫幾個字便要削減邊軍、減少軍饷,隻見如今邊境安定,又打算卸磨殺驢,他們死傷無數士卒換來的邊境安定竟成了甯德帝眼裡的一根刺。
一塊日月環便能勾起甯德帝劃江而治的念頭,襄王自嘲地笑了笑,江南是他大皇兄的封地,他決不許甯德帝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