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蔚點頭,昨晚她聽到“李書鶴”三個字後就一直不在狀态,姚行雲忙着照顧她,自然也沒心情說這些。
還是熟悉的幽暗通道。
宋知蔚想起第一次去B市的鶴沖天,她當時真以為姚行雲是不是要把她拐帶到某些不可言說的地方。
“笑什麼?”
“沒事,隻是想起第一次帶你去B市的鶴沖天。”
宋知蔚笑:“我以為你要把我給賣了。”
“把我賣了也不會賣你!”姚行雲掌心上翻,和那隻略有些冰涼的手十指相扣。
宋知蔚有些緊張。
李書鶴一直是集訓隊的教練,她能教宋知蔚也是看在周蘅汀的面子上。
後續宋知蔚進了集訓隊便一直在她手下訓練。
宋知蔚原以為她會一直和李書鶴搭檔下去,直至她十四歲的時候,李書鶴非常突然地請辭,她沒了教練。
被分到孫悅平手下。
跟着孫悅平訓練了幾個月,她便因傷退役了。
孫悅平不喜歡“半路”送來的學生,她喜歡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學生。
比如,宋知蔚和宣黎。
如果不是宋知蔚确定她此刻在N市,她都要以為她是不是又來到了B市。
裡面的一切都和B市一模一樣。
姚行雲輕車熟路帶着人去了後面的辦公室。
辦公室門敞開着,還能聽見裡面的交談聲。
宋知蔚忽然頓住腳,她緊張。
姚行雲陪她站住,沒有詢問沒有催促,隻是手上的力度愈發緊。
宋知蔚輕松笑笑:“進去吧。”
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坐着三個人。
一女兩男。
女人黑發挽在腦後,插着一根木簪,正和旁邊的男人說着什麼,陽光打在她側臉上,好像為她鍍上了一層金。
男人身姿挺拔,留着一頭闆寸,側耳微笑傾聽女人講話。
二人對面的男人正端起水杯喝水,發覺門口有人,扭頭看過去。
“知蔚,你可算是來了。”
“孟教練?”宋知蔚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她離開接流山的第三天就聯系過孟昭,希望能請他作為她的教練。
可惜他拒絕了。
他說他已經答應了另一個人,去做他的教練。
“是我,快進來。”孟昭起身招手。
宋知蔚眼神移向那個緩緩轉過身的女人。
她面容比起之前有些老了。
不過,眼神還是一如既往,明亮、銳利、随性。
二人就這樣隔着幾米遠的地方相望着。
“知蔚。”李書鶴起身,臉上漾着笑意。
旁邊的男人立即伸手扶着她,她拂開男人的手,顫抖着邁步走向宋知蔚。
宋知蔚這才發現,她并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輪椅。
宋知蔚有一瞬間的失神,她茫然看向姚行雲。
姚行雲微微點頭,眼裡閃過一絲不忍。
李書鶴慢慢走到宋知蔚面前,伸手抱住她。
“長高了,也更漂亮了。”李書鶴聲音溫柔,“我先和你說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一直帶你走下去。沒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宋知蔚眼淚滑落。
“李指,您……”
“為什麼會坐輪椅?”李書鶴笑着接話,拉着人走到沙發前。
宋知蔚伸出的右手頓住,随即又收回。
李書鶴應該也不想讓她扶着。
寸頭男見李書鶴過來,伸手虛護着她。
“還沒和你介紹呢。我離開集訓隊後就結婚了,這是我愛人,齊明樂。或許你聽過他的名字。”李書鶴抓着寸頭男的手。
宋知蔚點頭,她确實聽過。國家射箭隊前隊員,上上屆奧運會無緣獎牌的人。
五年前退役,退役時二十四歲。
“你可以叫他……”
“就叫師公吧。”齊明樂微笑。
“師公好。”宋知蔚起身。
很快,屋子裡隻剩下宋知蔚和李書鶴,沉默流淌在整個房間。
宋知蔚現在腦子還處于一種混亂狀态,她以為,她以為李書鶴見她是想繼續指導她。
她昨晚前半夜幾乎沒睡,在想見到李書鶴後要說什麼,要問問她當年去哪兒了,要怎麼證明自己,要怎麼求她繼續教她。
可現在,她隻是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多花點時間去找李書鶴。
“我當時離開集訓隊,是因為我的身體出了問題。”
“有天,我照常上了大跳台,下來後渾身無力,站都站不穩,去醫院檢查後,醫生說我病了,重症肌無力。”
“就是字面意思,這種病它會讓我……呵,瞧我,和你說這些幹嘛,你是學醫的,自然比我要清楚。”李書鶴強顔歡笑,垂下眼眸,微微别過頭,深深吐出兩口濁氣。
宋知蔚自然知道這種病,重症肌無力,别說滑雪了,就是站起來都很困難,甚至,生活不能自理。
她當時那麼年輕,才三十歲。
“确診後,我覺得自己人生無望了,我是個滑雪運動員,是該徜徉在雪道上的,可以後,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隻能離開集訓隊。你師公,為了我的身體,主動退出國家隊,他有機會拿獎牌的。他才二十四歲。”
“我們回了你師公的老家,那段時間,我情緒挺不好的,再加上病情越來越嚴重,我聽不得滑雪兩個字,我不想和滑雪有一絲一毫的聯系。”
“所以,我錯過了你向我的求助。”
“知蔚,我很抱歉。”
李書鶴歉意滿滿,她得知宋知蔚退役的消息時,已經是一年後了。
宋知蔚搖頭,泣不成聲,“沒有……李指,如果、當時我能多花些時間找你就好了。”
“哭什麼?之前摔得渾身青紫的時候也沒見你哭啊。而且,我現在已經好多啦,都可以自己走路啦!”李書鶴笑意晏晏,伸手替宋知蔚擦去眼淚。
宋知蔚聽到這話,眼淚再次滾落,她當年可是大跳台上最閃亮的一抹身影。
現在,僅僅是能走路,她就如此高興。
“知蔚,我聽孟昭和行雲說了。你想參加明年二月份的世界杯?”
“對,我還想繼續滑雪。”
“還想繼續滑雪啊,好啊。”李書鶴眼眶再次泛紅,我也好想繼續教你啊。
“行雲第一次和我說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你。不過,他沒直說,我也隻當不知道。我沒有明确答複他,因為我不确定孟昭會不會來。”
“孟昭,他是我師兄。之前一直在省隊。我走後,他才去的集訓隊。”
“我和他說了後,他答應得很痛快,還和我說,他為了答應我,拒絕了個特别想教的學生。”
“沒想到,他拒絕的那個人就是你。”
……
再次站在鶴沖天門口,宋知蔚仰頭看着那塊普普通通的牌子,非常的普通,仿宋字體,簡簡單單地挂在那。
直至脖子有些僵硬,她緩緩轉頭,“這名字是李指起的?”
姚行雲點頭應是。
宋知蔚深深望了一眼那個被太陽曬得發白的牌子,轉身走向車裡。
姚行雲蹙眉看向那道落寞的身影,快步跟上去。
二人靜靜地坐在車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姚行雲輕歎一聲,伸手攬過宋知蔚肩膀,将人抱在懷裡輕撫。
他一直沒敢和宋知蔚說李書鶴的事,就是怕她承受不住。
可沒想到她們的見面如此突然,快得他根本沒時間提前給宋知蔚打個預防。
“姚行雲,我答應了李指,要拿到世界杯名次。”
“嗯,我知道。”
“我還答應她,邀請她去看我的斯德哥爾摩冬奧會。”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會做到的。
“姚行雲。”宋知蔚聲音顫抖。
“你當初是不是給鶴沖天投了兩千兩百六十七萬?”
“用你全部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