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袖挾風而去,蔺先生也跟着去了。
戚大人把桌上的半盞茶端起來。翊王解救了他的女兒,還說要替她在京城重訂門好親事,高嫁了。換句話說,也是扣押了他的女兒。此去安敢不盡心盡力,前路是有今沒明兒,于是戚大人要把茶喝盡,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喝到這樣的好茶了。
茶水方沾唇,天光驟暗,黑雲蓋頂。
宇文翼俯視:“喝夠了嗎?”
戚大人仰瞻:“啊?”
“喝夠了,就把牙咬緊了。”
“——啊啊啊!”
不咬緊牙齒的話,當戚大人被一記結結實實的上勾拳打飛的時候,會把舌頭咬斷的。
翊王以德報怨,但是宇文翼的素質上就恕難苟同,胸中塊壘如何能平,忍到眼下早已突破極限。
“本官……”戚大人在牆上貼燒餅。
“你個三姓家奴!”宇文翼沒打算把他扣下來。
“你你你是!”戚大人順着牆面滑落……
“禮完了,我是兵。”
戚大人滑倒地上,方便宇文翼拳頭完了直接上腿。
消息飛一樣傳到了書房。傳聞中,宇文翼他也想點到為止,但他的拳腳又有點快。戚大人出門上馬已是不能,是被宇文翼拎上去的,像塊大破布口袋似的不知道被馬馱到哪去了。
蔺先生拍案怒斥:“大莽蟲!”
宇文翼直直跪在地上負荊請罪:“末将壞了軍紀,少帥把末将碎屍萬段去喂狗了也認!”
蔺先生說:“殿下決策千裡盱衡大局,此人對我們尚有大用,如今賜個位置籠絡住,給彼此一個台階下,你來這一出你是瘋了!”
翊王笑睨:“瘋一瘋總比憋出内傷的好。”
“殿下是您授意了嗎,這是什麼個深意?這是幹什麼啊?”蔺先生愕然回首。
宇文翼立答:“不幹什麼,就爽一下!”
“嗯,既然不爽就爽一下。”翊王援筆濡墨,不知在寫什麼。
“哼,草原上的規矩——仇家敢露頭就要殺,野狼敢龇牙一箭穿喉,瞧上的女人直接擄回帳裡,馬刀架脖子,不服就幹!”
“将軍!你乃北魏皇族之後,若非大乘之亂,如今也是一國之主,怎麼學的蠻夷一般?”
翊王輕笑:“賢君古也不多吧。”
蔺先生蔔出今日水逆,坐下了不再說話。
想着把戚家的人質安置好,一時不記得全名,翊王仰在大迎枕上閉目一手揉着太陽穴:“把那個瑤兒傳來。”
“少帥,”宇文翼輕聲,“遙姑娘已經跑了。”
遙兒沒來,昊蒼來了。
翊王素來讨厭無用之物,看它這垂頭喪氣走地雞樣,咕咕的他心煩。揮退左右,靜靜。
蔺先生呈上數封邸報。翊王揮揮手說:“你替本王看着辦吧。鬥來鬥去就是這麼一群人,就是這麼一點事。一幫二傻子,赢了這樣的人也沒意思。”
這位征伐成性睥睨天下的親王,昔年一旦領地上插上了他的王旗,到了手的戰利品,便會斷崖式陷入無聊。皇風被九垓,其實愈覺得索然。
默默蔺先生掩門而去。
人都走了,安靜了。翊王心裡反而愈發比交響樂還精彩。
眼裡向來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此時手上攥着那根紮過他的象牙别子。别子上有個尖尖,上來就勾住了生性多疑的他。
這塊心病到底從何而起,又當如何而祛。單純一個夢的緣由麼,着力點又太輕,撐不起來,千頭萬緒沒有落處。閉上了眼似是在梳理思緒,又似乎在徹底告别某種荒唐的念頭。雨打芭蕉,終于把雜慮給清除掉了一樣。
兩位輔臣立于檐下。蔺先生因對宇文翼還是有些親情的,鞭策教育:“瓜娃子,你要說幾次王妃跑了?你讓王爺面子往哪裡擱啊?”
宇文翼摸着後頸,突然打通任督二脈的頓悟瞬間,第一次覺得秒懂會這麼難受:“壞了!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太傷他了?”
“傷那倒不是那種傷,殿下見多看透早就無欲無求了,非參透生死大道,學窮造化的人不能為此也!怎會屑于玩兒女情長的遊戲啊。”
在蔺先生的心裡,翊王是一台政治機器,是一塊人形玉玺,是所有謀士的夢中情君。
正說着,千古完人出來了:“備馬。”
蔺先生快步追上:“殿下可是要去蘇州府牢一趟?”
雨水的清腥撲面,翊王擡手屈指摸了下鼻子:“………是啊,看看這次能從洞裡又揪出幾隻狐狸來。”
到了大牢門口,狐狸沒見着。
撞破一隻越獄的兔子。
王妃沈抒遙下轎,皇侄朱安麒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