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了衣服當繩子,牙咬着攀上來,正撞見守株待兔的李漸蘇。
“該說的都說完了,衣裳還我……”
話頭卡在喉間,李漸蘇鬼魅般閃至跟前,虎口鉗住他下颌。
刹那間又已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李漸蘇鳳眼生威,冷聲質問:“誰派你來送死的?”
天黑得發紫,什麼也看不清。沈抒遙聽着聲音冷靜超然,實則已經被李漸蘇的陰魂不散弄得臉色又青又白:“離我遠點,你又髒又臭!”
李漸蘇微眯着眼:“心裡雪洞也似,卻跟我裝模糊兒?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了,深閨繡戶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個人癡小,倒會這麼多奇招怪法子擺弄火器營的機巧?叫奇了。神妃仙子也不能這樣。”
這般手段擱在工部軍器局,跟那幫老學究比,也可謂人神之道殊。
這并不是沈抒遙主動學的。他極度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因為一旦有噪音,他就很容易被過度思考折磨。隻因以前有位在美國NASA當工程師的病人,沈抒遙随訪時見到了他小黑闆上那些蝌蚪符咒似的算式,翻了幾頁書,自此想忘也忘不掉。他倒是希望有塊記憶橡皮擦,孟婆湯澆頭,可以把除了哥哥的東西全抹幹淨。
李漸蘇這混世魔王樣,也讓他想到美國上學的同學,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應有盡有。但是哥哥來過一次學校之後,就再沒人敢欺負他了。隻是哥來滿樓紅袖招,哥去江湖青衫濕,煩惱變成了無數男女同學們找他要他哥的電話号碼。
“你聽不了實話,那你非問什麼?”沈抒遙把對方看成了一個怙強淩弱的校霸,他是刻到骨子裡的壞,壞得無可挑剔,“撒手!别碰我!”
永樂年間明朝軍隊裝備了神機營,是全人類曆史上最早的獨立火器部隊。火铳、火槍、火箭即神火飛鴉、地雷、□□這些看家利器,在抗倭戰争、北方邊防中大放光彩,硝石配比與铳管鍛造皆屬國家一級絕密。彼時歐洲沉迷煉金,日本還在通過葡萄牙人引進火繩槍。
故而可謂把軍事間諜的滲透手段見識了個遍:紅毛傳教士借講經竊圖,倭國忍者扮成漁民混進船廠,高麗商賈賄賂工匠偷樣器。
李漸蘇的拇指緩緩摩挲着他的臉腮,處處都是公然輕浮調戲的做派。
但其實,從前提審一名倭寇細作時,那賊子嚼碎後槽牙裡藏的一顆毒囊自盡。東瀛忍術,慣會這套把戲。
沈抒遙面削腮薄,僅僅這般撫弄,便知齒間沒咬着東西。
但李漸蘇不肯輕敵:“張嘴。”
“你閉嘴!”沈抒遙偏頭掙開,“你講話真的很難聽,口肛合一。”
李漸蘇笑了:“你講話倒不像本國本朝人,你哪個活了五百年的妖精?”
沈抒遙不知道,但隻有心才知道誰是他夢裡的人。所以如此危情,心中始終利劍高懸的沈抒遙,此刻不僅不解釋圓謊,還愈發口無遮攔:“我讨厭你,可以追溯到有恐龍的年代。”
“哦?那你那位兄長又是什麼新鮮品種?”
“你…!”沈抒遙臉色劇變,“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一輩子不會了!我生生世世都會恨着你!”
捏下巴的力道太大,仿佛要生生捏碎這一片玉瓷。沈抒遙忽然咬住了他的虎口。
李漸蘇另隻手拿扇子不輕不重地打了他的臉頰一下,垂眸一笑,漫身的那種危險很無序:“可憐的小怪胎,你可千萬咬緊了,别松口。叫哥哥,可不管用了。”
稍一擰腕,便帶得沈抒遙踉跄。地上斜插着塊犬牙石,正合用。
诏獄收拾東瀛細作,慣要先敲碎滿口牙,磕出了牙齒裡的毒藥,教人求死不能才好審。李漸蘇前日還剛見一個,那血流到台階下,漫到了他的蟠龍靴面。
正在這不得開交的當兒,夜幕驟然炸開哭嚎:“媽,姐姐她冤枉啊!”
半射之外,那亮光處,前南順王妃崔令儀貴婦人牽狗似的。繩頭拴着個黥面刺青的女囚,亂發覆面形同惡鬼,像那種閣樓上被鎖了幾十年的瘋女人。竟是白薇。朱安麒在後頭膝行哀告,錦袍拖滿泥濘。
這崔氏素來聒噪,不會讀空氣,若和她撞見,定要嚷破翊王殿下,摁進泥潭都堵不住嘴。
眼前他們提着燈逼近這來了,李漸蘇挾着沈抒遙,一閃轉躲進了身後的大樹洞裡。
樹洞内兩側凸起的木痂抵住肩胛骨,膝蓋被迫錯開如榫卯相嵌。巴掌大的地方恰恰好卡住兩個人,多一絲一毫的空間都沒有。而他們像封存在樹脂琥珀裡兩具古老的擁抱。
更糟糕的是,崔氏駐足不前,賴那兒不走了。
李漸蘇将捂住沈抒遙嘴巴的手一點點撤了:“你若敢出聲,我必好好刺你一頓啞穴。”
可這時天宮月移,一脈清輝漏進樹洞。
猝然之間,兩人的目光終于清清白白對了個正着——
空氣稀薄呼吸不暢,沈抒遙如果手能動一定會像溺水者一般,互相揪着李漸蘇的頭發瞪視着。但目前的他被李漸蘇的手勁弄酸了鼻子,生理反應,不好要哭。
于是李漸蘇撞見的,那是一雙何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眼睛。愁心如醉,淚眼含情。
往下去——
雲壓得沉沉的,雷響得隐隐的,風刮得飒飒的,雨點子稀稀的。
五經八脈,鹿血燙燙的。
他的王妃,身子光光的。
倒也不是赤條條,是穿了件吊脖的水紅肚兜。
那還沒抽條開來的身體,光着雪背纖腰,及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