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棠擡眼就見人已行至近前,傅令梧摸出個還冒着熱氣的油紙包——原來是一張剛出爐的胡麻餅。
椒豉酥潤,面脆焦香。
幼棠捏着尚覺燙手,掰下來一塊:“你吃嗎?”
傅令梧沒有伸手接,傾身湊過來,張口去咬幼棠指間那塊胡餅。春寒胡餅經不得風吹,幼棠将手湊到他嘴邊,這時傅四郎聲音遠遠傳來:“六郎!”
傅令梧驟然一僵,不知想到什麼,他滞了片刻,改為伸手接過胡餅:“殿下嘗嘗看。”
幼棠沒注意這種微妙變化,徑自嘗了口胡餅,入口隻覺果仁酥香,胡麻焦脆。也許是心理作用,她方吃了幾口,就覺自昨夜以來腹中種種難受,此刻終于緩解。
傅四郎快走幾步,将手裡已經涼透了的胡餅遞給行雲,觍着臉讨要:“殿下給臣分一點!”
傅令梧觑他一眼:“不是給你了一張?”
傅四郎接過胡餅,塞進口中含混道:“那張是冷透了!還是殿下手裡的熱乎。”
西市距離此頗有些距離,如今春寒不減,若自西市買胡餅,這麼久路程早就涼了,幼棠好奇:“持戟在務本坊買的胡餅嗎?”
持戟是傅四郎身邊的小厮,傅四郎将胡餅扔進口中,瞄了一眼傅令梧:“殿下,胡餅是六郎買的。”
傅令梧扯了下淩亂的銀底團花半臂,有些得意,看向懷王:“還是西市胡餅,我,”正要自吹自擂,眼睛卻正好對上懷王頸間——一道豔色劃痕沒入領口......方才堂前那猜謎似的隻言片語,他瞬間領悟,傅令梧心中翻波倒海,一口氣梗在喉間,不上不下。他不大舒服似的揚起脖頸,好半晌才說:“臣騎馬過來。”
行雲大驚失色:“方才,六郎君出太學去外面了?”
正值上課期間,傅令梧無端曠學,竟然還是方大儒的課,這件事也太過驚悚,行雲心中七上八下:“方大儒不會知道了吧。”
幼棠訝異,不等說出什麼,堂前上課的磬聲陣陣,天光似箭斜照堂内,晨霧消散。
方大儒一身公服,莊嚴端肅,他白發長眉立在案前,堂下甯靜至極,隻聽到書卷翻動的聲音,他開篇明義,循序漸進講起轉運司設立之由,自高祖以來種種要事更是信手拈來。
衆學子聽得如癡如醉,幼棠亦是洗耳恭聽,偶爾她也不免分心看向傅令梧。當年太後欽點幾位年紀相當的孩子,在太極宮陪她讀書,那時六郎還不到七歲,與她一般都是方鑒大儒開蒙。
人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幼時,太極宮中無論任誰犯錯,方大儒都毫不留情用黃銅戒尺懲戒,六郎頑劣,手掌經常腫的三尺厚......就這樣滿懷擔憂,很快到了下課之時,方大儒将已經批好的文章一一發下來,示意衆學子下課,轉身離開之前,目光似有千鈞重壓:“沒有拿到文章的學生,一刻鐘後到藏書樓。”
幼棠幾前空空如也,回首一探,果不其然傅令梧亦是如此。
時不待人,幼棠與傅令梧一前一後到了藏書樓裡,方大儒掩卷擡頭,将掌中文章遞給幼棠,隻見滿紙文章紅筆圈了幾處。方大儒眼露關懷之色:“殿下保重禦體,”他打量幼棠蒼白面色,仍道:“這兩處仍是當罰。”
方大儒長須垂腹,又看向傅令梧,唯有嚴厲:“傅六郎。”
日光熾烈,廊下牡丹開的頹靡,阿頌心痛,捧着幼棠腫起的手掌,低聲怨道:“這可是一方黃銅鎮紙,殿下生生挨了兩下,方大儒怎麼打得這樣重!”她取一瓶膏藥,厚厚敷在懷王掌心,四處張望,正是她适才尋了六郎君,提及殿下玉體違和。她心裡琢磨着,六郎君挨罰總與這事有關,頗有些心虛:“六郎君呢?膏藥還有許多。”
方才傅令梧挨了十多個手闆子,幼棠心有餘悸:“六郎有事已回去了。”
阿頌愣住:“殿下,那我們今夜還按計劃随金吾衛探訪畫樓嗎?”
幼棠試着團握手掌,疼痛難忍:“當然,機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