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燈市素有玉京盛景之稱。
月輝遍灑,一排排灑金栀子燈籠跳躍紅芒,合着酒肆招展的旗子紗幔,鋪天蓋地,遊人摩肩接踵擁在畫樓戲台,更有五陵少年為争間暖閣一擲千金。
暖閣花窗半掩,幼棠望着熱鬧燈夜。
行雲确認門扇緊閉,悄聲道:“上旬奴與方大人潛入畫樓,在那交趾龍腦上動了手腳。昨夜奴送崔内侍回仙居殿,一路引子蜂追逐不去,如此證明他身上熏香必然來自畫樓。近月來金吾監視畫樓,每逢六日,假母春娘恕不待客。”
“今日逢六,萬事部署,隻需靜待。”
話落,行雲捧起玉瓶,“郎君,膏藥須得重上一遍。”
這會幼棠手掌已由麻木變作灼疼,過幾日還有弓射考教,她不敢耽誤,依言上藥,藥膏質地如蜜如油,稍有不慎就會蹭掉。
行雲靈機一動,又輔以寬帶裹纏打結。
幼棠舉着裹成粽子般的手,屈伸不能:“戌時初能結束嗎?”
行雲略一盤算:“自然,即使有變,亦可在宮禁前回宮。”他說話間,畫樓戲台愈發喧鬧,曲樂悠揚伴随着聲聲喝彩,依稀聽得幾句琵琶的叫好聲。戲台栀子燈紅紗招搖,幾個龜奴擡着素紗屏風,不多時就将戲台合圍起來。
人群響起幾聲亂哄哄地歡呼聲。
玉京城裡的纨绔子弟大發豪奢氣,令仆從抛灑銀錢,登時引起一陣騷亂,就在這鬧哄哄的氛圍裡,一聲高亢清越的調子乍然響起,戲台正中赫然多了個橫抱琵琶的青衣伶人——寬袍廣袖,幕籬遮面,身姿如細柳。
伶人抱着一柄曲頸琵琶,十指翻飛,嘈嘈切切如珠落盤。
行雲震驚了,伶人身上那件素紗蟬衣分明是去歲江南道貢品,喚做千山翠色,燭光閃爍間,青碧交相輝映。去歲尚衣局制了素紗蟬衣奉與少陽院......
那時懷王還很喜歡穿呢。
行雲回頭看向懷王,方才猛一打眼這件蟬衣,這般身量,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兩人僅看背影,他一時竟然有些分辨不清。
行雲不敢多嘴。
健仆擡着一筐筐牡丹,花枝堆得冒尖,依次擺在戲台前,戲台下人聲鼎沸,隻聽得一言半語似乎在喚“薛郎”。
幼棠側耳細聽,依舊聽不清楚,此“薛郎”難道是薛昙奴嗎?她心生疑窦:“行雲,你去戲台前,看看今日何人獻藝。”
行雲稱是。
幼棠心神不定。
天黑如墨,檐下栀子燈綴着金色流蘇,幼棠凝視着紗屏團圍,仿若仙宮的戲台,四周人聲鼎沸,放眼望去竟也有幾張熟面孔。
忽然間,餘光裡有道銀光閃過。
幼棠心髒砰地一跳,目光沿着銀影追随,瞧見個烏袍郎的身影隐于人群中,身形靈巧,如遊魚般行走,轉瞬間退到畫樓右阙梅樹後。
衆人注意力皆在熱鬧的戲台上,竟無人意識到烏袍異常的行蹤。
幼棠凝神注目,隻見烏袍郎攀着梅樹,輕盈躍起踏上矮牆,衣袍一閃,領襟翻折起來,不經意間露出半片銀底寶象團花半臂……他踩着瓦片翻身藏在屋頂後側,夜幕深沉便也瞧不見了。
從始至終這人都未曾露臉,可方才一閃而過的銀底半臂,正與傅令梧今日穿着相同。
不知為何心底忽然冒出個念頭,那烏袍郎就是傅令梧。
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幼棠攥緊袖擺,心悸難忍,眸光微轉瞧了一眼戲台。
好端端,為何他今夜也在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