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兩位夫人安。”
迎面一道輕柔的女聲,聲音有些稚嫩,卻不失禮數地撐起了這般的場面,指明了今日真正的主人。
妯娌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遲疑,一旁的婦人頗有眼色地介紹:“這位是王二姑娘。”
江三夫人聽人一說,立時就上前握住來人的手,笑着給嫂嫂介紹:“原是雪衿,數年不見,雪衿也長成大姑娘了。”江三夫人吳氏是尋常官家小姐出身,比不得她公主郡主的兩個嫂嫂,她想多幫襯着夫君就要對人事庶務更上心,故而片刻應了過來。
“多謝二位夫人的挂懷,長姐瑣事纏身,又怕怠慢了諸位夫人,就且先由雪衿陪夫人們品品茶。”王雪衿說着又忙請二人入座,看茶,含着笑想着長姐從前教她的與長輩寒暄的路數。
吳氏同王雪衿閑話,旁的貴夫人有心想同二夫人搭話又怕突兀,惠甯也落個清閑,自在一旁品茗。
茶盞輕輕碰撞,惠甯無意間擡眼卻瞧見了出人意料的風景。
怎有男子出入在王家的後宅?那男子拜了拜就轉身離開,江二夫人想了想那側臉,似乎曾在宮宴上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南平一等大的皇商杜家的小子。
不等她深想,王雪楹就匆匆而來,俯身同她們賠罪。
“是雪楹怠慢了諸位貴客,且在此給夫人們賠罪了。”
吳氏扶住她,展了笑顔:“雪楹救了我家六郎,我江家感謝還來不及呢,何談賠罪?”
惠甯也接住話茬:“諸位夫人也都是大度的,哪能等個半盞茶的功夫就怪罪上你了不是?”
在座的貴婦人哪裡不明白江家妯娌二人是怕她們開罪王雪楹,先擺上自家的态度呢。
要說關系,江家乃世家大族,同王家這樣的商賈自然沒有什麼直接的關系。九年前,江二姑娘嫁給了尚書令張大人的大郎君,而張大人的幺妹,就是王雪楹的母親。
親家的親家,本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眼下王雪楹救了江六郎,沒關系也得親上加親。
江家兩位夫人坐在這兒,卻隻同她們姐妹二人閑話,各位夫人心下也明了,喝了兩盞茶也告辭了。
等江家夫人也起身,王雪楹陪送到門口,就見祭歌迎面匆匆而來。
“何事慌張?”
“姑娘,是葉郎君來了。”祭歌瞟了兩位夫人一眼,又忙接話:“二位夫人不知,葉珩葉郎君是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婿,聽聞姑娘從北地回來了就想來看看我家姑娘。”
“是幾年前遷回來的那個富賈葉家?聽聞那葉珩很是個上進的讀書人,”吳氏很是了然地向嫂嫂細說,又握住王雪楹的手,親昵地拍了兩下,“他同雪楹倒也般配。”
王雪楹但笑不語,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明了。
待人行遠,王雪楹含笑轉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誇贊道:“阿衿幹的不錯,祭歌的配合也很好。”
王雪衿冷顫了一下,後怕似的嗔怪她:“阿姐下回還是找瑞玉撐着罷,永娘實在難當此重任。”
王雪楹前腳同杜家郎君談妥了生意,後腳又歇了江家人對她的猜忌,正是歡欣的時候,沒再與妹妹多拉扯。
“…同江家撇清關系,阿姐你真的會開心麼?”王雪衿冷不丁一句話,讓她唇角笑意微僵。
“阿姐費盡心思将他從北運救出來,就是為了和他撇清關系麼?”
王雪楹正了正神色,眼中似有被斂住的薄怒,她平靜地直視妹妹的雙眼,清晰地吐了個“是”字,她們二人那如出一轍的兩雙眼睛在沉默中對峙。
未幾王雪衿敗下陣來,有些洩氣:“…永娘隻是希望阿姐幸福。”
王雪楹隻是摸了摸妹妹的頭,沒再多言。沒有江斐她就不會幸福了麼?王雪楹想,兩個各自有婚約的人,就各自安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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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内,惠甯還在回味王家侍女的話。
“弟妹可知王雪楹是何時同葉家定的親?”
“若沒記錯,他二人是娃娃親,打出生就定了的。”
“原是如此…”那她家斐兒應當也早就知曉此事,如此視她做妹妹倒也合情理。
“嫂嫂應當也聽出來了,她這是安我們江家的心呢,告訴嫂嫂,她沒有挾恩圖我們六郎什麼。”
惠甯颔首,她自是明白的,她本該欣慰這下斐兒同琳琅的婚事安定了,卻總是想到早膳時斐兒最後的眼神,心裡沒來由的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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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日頭輕暖地籠着長甯街星零的百姓。
張尚書家的府門開了又合,江寄晚領着侍女踏出門,手裡還攥着王雪楹給她的那瓶傷藥。
江府裡頭,江老夫人來看過睡着的江斐後,由大媳陪着繞着園子曬太陽閑話。
“老夫人、大夫人,二姑娘回來了。”侍女來傳。
“回來看六郎的?”大夫人問。
江老夫人擺擺手,對大媳說:“多半啊是昨兒漏忘了什麼事兒。”
“祖母,大伯母安。”一張染上土黃色的紙條被她置在石桌上。
“這是?”
“回祖母,昨日在府門前雪楹給了我一瓶傷藥,當時孫女兒并未放在心上,今兒拾掇時才發現這麼張紙條。”
老夫人按着紙條看了兩眼,紙條上隻六個字:各安兩姓之好。
老夫人輕輕敲着自己酸疼陣陣的腿,思索着這六個字的意思。
大夫人看在眼裡,半俯身就要去給婆母敲腿,又被侄女兒攔下:“大伯母也歇歇。”
“那我今兒也就偷個閑了母親。”大夫人笑着應聲,也拿起那個紙條正反翻了幾下,輕輕蹙眉:“…莫不是要同我江家結親?”
“挾恩自重,不像是雪楹會做的事兒。”江寄晚辯解道。
無奈大夫人對商賈的偏見非一日之寒,并沒把江寄晚的話聽進去,仍是沒好氣:“南平賤籍商賈無數,若不想着攀附權貴,王家要何時才能出頭?二丫頭你可别被這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給蒙騙了。”
其實不止南平,諸國的律法都是賤商人的,可有時律法說的也未必就是真心話,旁的都能作假,那銀裸子金錠子可不作假。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
隻是江老夫人到底還是顧着體面,點點頭:“不錯,若要挾恩同江家結親,昨日便不會那麼輕易把斐哥兒送回來,少不得要糾纏一二。”
“娘啊,若她什麼也不圖,何必大搖大擺将六郎送回來,鬧得人盡皆知?”
“大嫂說到點子上了,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六郎才是名正言順的回來了!”吳氏的聲音遠遠傳來,老夫人招着兩個兒媳入座,把紙條交給她們,“三媳繼續說說,怎麼個名正言順法?”
“娘,依兒媳所見,斐兒回來,本就是值得舉國歡慶的大好事,藏着掖着于公是引人非議生疑,于私…有幾分此地無銀的意思,百姓難免好奇這救了六郎的究竟是什麼人啊?屆時若再暴露于人前,世人又該如何揣測她同斐兒的關系?”
惠甯微微颔首,“這也是為什麼,我和弟妹覺得王家沒有挾恩圖報。”
老夫人也頗為滿意地點頭,又問:“那這紙條?莫非是王家小女娘也有婚約了?”
惠甯同吳氏相視一眼,都有些了然。
吳氏又把王雪楹的婚約屢了一遍,話罷說道:“兒媳估摸着,這丫頭的意思,是催我們江家同謝家的婚事呢,各自嫁娶,坊間流言也就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