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楹并不省得那夜二表兄用什麼說服的二舅母。
總之上元宴是邀了長歡嫂嫂的母親的。世家大族最好臉面,不論心裡如何想,那日張二夫人與她口中家仆出身的親家看上去還是一團和氣。
王雪楹記得當初知文表兄的這樁婚事也是鬧得滿城風雨。
就是兩年前她把江斐送回江家的那會兒,二嫂嫂因随長戈表姐定平州有功,被升做副尉。彼時長歡嫂嫂已有摽梅之期,陛下有意為其招贅,欲于雀京比武招親……
她記得那日二嫂隻憑着一柄長槍守擂,二嫂與長戈表姐身量一般高挑,一縷紅布束起的馬尾在微風裡輕揚,甲胄鎏紅如火,擡槍旋身間便壓制了對手,槍尖每每貼着來人面龐掃過,将人駭得跪地才收手,英氣的眉眼裡是毫不遮掩的嫌蔑。
有劍鋒劃過她白皙的臉頰,放出的血珠為她的意氣張揚添了幾分妖冶,等再無人敢上前,她便持槍長身玉立,不發一言。後來王雪楹才省得,她是在等二表兄。
早在殷長歡招親之前,張知文便遞上了求聖上賜婚的折子,殷長戈不肯點頭,皇帝便把此事壓了下去。
招親那日,張知文被父母禁在府中,他别無他法,隻是在府中長跪不起,不飲不食……張家二房到底隻他這麼一個嫡子,二老爺做了主,随他去了。
殷長歡終于等來滿身狼狽的張知文,面對愛人,抛下了長槍與他相擁。她捧着他的臉,怨他來晚了,卻為他擦去臉上的塵土,滿目珍惜:“我說過的,張知文,隻要你來……我就是你的。”
他們二人如願完婚,隻是王雪楹聽绮月說,二舅母從未真正接納過二嫂……甚至整個張府,接納她的人寥寥無幾。好在二嫂常浸在軍營,無須整日瞧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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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宴罷,才算迎來重頭戲——看親。
張家未成婚的隻剩張知行和張绮月,因着王雪衿也快及笄,張老夫人就吩咐媳婦們替她也相看着。
這都說嫡尊庶卑,說到底不過是家族不夠顯赫,如張家江家這般的庶子庶女,拿出去抵得過多少嫡字,張绮月婚事難纏,說到底是因為門當戶對的人家對她的清譽有所介懷,倘若張家肯放低要求,仍是有大把的乘龍快婿可選的。
今歲王雪楹倒是成了替人看親的一個,她陪過才曉得绮月她心裡沒有這檔子事兒,回回将來人氣得夠嗆。
像今兒谏議大夫趙大人家的郎君,都說生得玉樹臨風,謙謙君子,這回上元宴卻沒來,問罷才知是習武折了腿正休養呢。趙家夫人對绮月有意,她兩個舅母也甚是滿意,孰料绮月上來便問“夫人您家郎君可還能生育?”趙家夫人臉霎時就黑了,後來差人打聽才知,那趙郎君是久浸煙花之地傷了根本,绮月實不知情,不過歪打正着罷。
張家兩個夫人又相看中了中書舍人家的郎君,與王雪衿适齡,就囑咐王雪楹尋妹妹來暗中瞧瞧。
姑娘們此刻多聚在後園賞花投壺,王雪衿卻大約躺在哪棵樹上飲酒快活。
王雪楹順着長亭邊走邊喚着妹妹,人未尋到,迎面卻碰上了未曾料到的人。
“阿楹……”謝家五郎喚道。
王雪楹後撤一步,朝來人行了個禮,“此處乃内宅,想來是謝五郎君迷路走岔了,我喚侍女來引郎君。”
謝五郎先一步擋在她身前,抓上她的手腕,“阿楹何故這般生分。”
王雪楹掙着要他松手,隻覺手腕生疼,聲裡帶了惱意,“謝臨宸,我已成親,莫要再糾纏。”
謝臨宸一手捧起她金玉流蘇的耳珰,“我們當初分明業已談婚論嫁……”,他順着耳珰撫上她柔軟的耳垂,卻被她一掌拍開。
“呵,”視線順着她鵝黃的裘衣移至白玉一般的頸部,那裡除了一塊金鑲玉的長命鎖,還有兩處被衣料半遮的紅痕,他看過隻覺刺眼,“果真是嫁人了…”他又鉗住她的下颌,指腹摩挲過她嫣紅的唇,緩緩貼近……
王雪楹勾住他腰間的玉帶,使他俯下身,任二人呼吸糾纏,她聽見他啞聲,“阿楹也想要我…對麼……”她聞言在心裡嗤笑,指尖似有無限柔情般劃過他眉梢,頃刻奮力拔下他束發的長簪,頂在他下颌,推開兩人的距離,複用長簪劃過他面頰,“是小有姿色…不過比葉珩還差點……”
“今後莫要再逾越…否則……”她視線掃過他突兀的某處,冷聲,“便等着去地下行周公之禮罷。”話罷她揚長而去,待謝五郎也離去,長亭一旁假山後靜默許久的身影才去向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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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觀燈時。
白日王雪楹赴上元宴,并未讓葉珩作陪,夫婦的頭一個上元佳節,葉珩本想與王雪楹小意溫存,孰料祖母說小妹要與定婚的郎君逛上元燈會,叫他們夫婦陪看着。
上元觀燈其實不甚美好,囚于内宅的女娘們一窩蜂地出門,整條長甯街瞧不見各式花燈,隻有人擠人。也隻有這時王雪楹才覺出商人女的一點好來,她們常年抛頭露面,倒是不希罕上元燈會了。
葉梨钏與郎君走在前面,他們夫婦陪在後面。
王雪楹伸出手,露出青紫的手腕,“今日宴上遇着惡犬了。”
葉珩捧着她的掌,眉心緊擰,“狗還會掐人手腕麼?”他輕輕吹了吹,“疼麼,怎麼不擦藥酒?”作勢便要帶她去醫館。
王雪楹拽住他,踮腳在他唇畔輕輕一吻,“這下不疼了。”
“那惡犬還想咬我的唇,”王雪楹勾手示意他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說…”
“隻有葉亭曦能咬我……”話罷一雙盈着笑的眸子與他對視片刻,回身輕快跟上前頭二人,剩葉珩愣神輕笑。
葉梨钏在一書攤駐足,攤主瞧着她手中的話本子道,“姑娘好眼光,這可是昑郎君的話本,多少女娘頂頂兒喜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