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個畫面,季泠月忍不住神遊物外,卻忽然被藍妩扯了一下,停下腳步:“就是這兒。”
她回過神,擡起頭,看見面前一扇朱紅大門,門上挂着金色的匾額。
“安甯殿,”季泠月蹙起眉,問身邊的侍衛長:“這是什麼地方?”
“這兒啊,”侍衛長看了一眼,恭敬道:“這兒是公主殿下的寝宮。”
季泠月哦了一聲,問:“能進去看看嗎?”
侍衛長為難道:“這……這恐怕不妥,沒有公主殿下的允許,在下不能擅入公主的寝宮。”
“沒說讓你進去,”季泠月打斷他:“我們兩個進去就好。”
男人一噎,愣在原地:“這……”
“不行嗎?”季泠月挑起眉,慢條斯理道:“我是陛下請來的仙師,而她前日剛救了公主一命,你難道還信不過我們嗎?”
“當然不是!”侍衛長脫口而出,猶豫片刻,又道:“即便仙師要進,也要先通報一聲。”
季泠月點點頭:“那便通報吧,請。”
很快,仙師請見的消息便傳到了蕭清玉耳朵裡,她放下手中的筆,蹙起眉,詢問道:“隻有仙師一人嗎?”
下人回答:“還有她身邊的妖獸。”
“還有她?”蕭清玉思索了會兒,道:“好罷,請她們進來吧。”
說着,她也起身走出屋子,朝門外迎去。
季泠月兩人剛進大門不遠,就看到了緩緩走來的蕭清玉,女孩穿着素色衣裳,一頭如墨青絲随意用繩結綁着,幾縷碎發垂在額前,看起來比身邊的侍女還要簡單随性。
來到兩人身前,她客氣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不知仙師來我宮中,所為何事?”
“有些事想與殿下确認罷了。”季泠月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道:“可否進去說,當然,殿下若不想藍妩進去的話,她自然會留在門外。”
“藍妩?”蕭清玉怔了下,看向一直沉默站在後面的女人,低聲道:“原來你叫藍妩。”
藍妩回神,将手藏在身後,微笑了一下:“我在外面就好。”
蕭清玉:“你進來也無妨……”
“就讓她在外面吧,”季泠月打斷她,率先往前走:“殿下,我們進去說。”
蕭清玉又看了藍妩幾眼,遲疑道:“好罷。”
等她二人走遠,藍妩左右看看,見有不少人暗暗盯着自己,歎了一口氣,慢悠悠走到牆角的陰涼處,環起雙臂,閉上了眼睛。
幾個呼吸後,女人像是睡着一般垂下頭,一隻不起眼的銀色小魚從她身後遊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滾,便晃晃悠悠朝宮殿深處遊去。
奉上茶後,蕭清玉坐到季泠月對面,道:“仙師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殿下倒是心急。”季泠月看了眼她筆直的身姿,以及放在膝上不自覺攥緊的拳頭,眯了眯眼:“殿下在緊張嗎?”
蕭清玉一驚,忙搖頭:“怎麼會?隻是,隻是我們這裡不常見到修士,所以見到您,有些拘謹罷了。”
季泠月嗯了聲,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慢吞吞問:“殿下身體可還好?”
“我的身體?”蕭清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說落水那件事嗎,當然,我的身體好多了,多虧了藍姑娘救我……”
“我這裡倒是有些良藥,若是殿下有什麼不适,盡管告訴我。”
“多謝仙師關心,不過,我确實沒什麼大礙了。”蕭清玉說着,狐疑地蹙起眉,總覺得今日季仙師格外溫和,和她們兩日前第一次見面時截然不同。
季泠月平靜地垂下眸,心裡卻在苦思冥想着該找些什麼話題繼續,這時,蕭清玉忽然問道:“仙師,關于我母後的病情,有什麼進展嗎?”
季泠月默了下,掀起長睫:“你母後……這麼說來,我倒還有一件事想問問殿下。”
“仙師請講。”
“我們來的那日,殿下為何在遊湖?”
蕭清玉怔了下:“什麼?”
“殿下的母後身患重病,奄奄一息,若換尋常兒女,這種時候定是茶不思飯不想,可殿下,為何有心思遊湖?”
“我,我……”蕭清玉似乎被問住了,慌亂地眨了眨眼,道:“母後患此病已有兩個月,總不能……總不能讓我時時抑郁悲痛,放下一切隻顧着傷心吧。”
“殿下說的也有些道理,”季泠月挑了挑眉,漫不經心道:“隻是我一路走來,總聽聞殿下一家三口感情深厚,因此覺得殿下與皇後應該母女情深,現在看來,是我擅自抱有期待了。”
蕭清玉蓦地瞪大眼睛:“你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說,我與母後之間的感情……”
她話還沒說完,便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響,不禁怔了一下,季泠月卻變了臉色,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轉眼就不見了。
蕭清玉看清她離去的方向,心中一跳,當即也慌張站起身來,大步追了過去。
“藍妩!”
季泠月憑着對空氣中彌漫着的妖氣的感知,幾乎瞬間就到了兩個妖怪打架的地方,這是安甯殿最角落的小屋,不過現在幾乎塌了大半,她掃了一眼,見藍妩面色如常,松了一口氣,落到她身邊,看向她手中攥着的黑色物什。
那東西圓滾滾的,不過一個成年男人的拳頭大,全身上下都布滿了黑色絨毛,一雙葡萄大的紅色眼睛幾乎就占了半張臉,除此之外,季泠月既看不見它的耳朵,也看不見它的嘴巴,隻覺得它像個煤球。
她遲疑道:“這就是魇獸?”
藍妩嗯了聲:“這是一種生在人界與妖界交界處的夢魇之森的妖獸,數量極其稀少,而且膽子很小,以夢為食,妖力較弱,幾乎從不出世。”
“那它怎麼在這裡?”
藍妩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反正罪魁禍首就是它沒跑了。”
季泠月打量着它蔫蔫的模樣,低聲道:“不過,你動靜也太大了。”
藍妩不滿,觑她一眼,哼道:“抓到就不錯了,要不是它重傷未愈,真讓它給跑了。”
說話間,從主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蕭清玉面色漲紅地跑了過來,看見被藍妩捏在掌心的魇獸,瞳孔一縮,失聲道:“别殺它!”
季泠月轉頭看向她:“怎麼,你認得它?”
蕭清玉張了張嘴,捏緊拳,艱難道:“它,它是我的朋友,從沒害過人,這麼多年,一直是它陪着我……”
“沒害過人?”季泠月蹙眉:“公主可知,你母後變成現在的模樣,就是被它所害?”
蕭清玉支吾道:“這,這都是誤會……”
“誤會?公主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嗎?”季泠月側頭,沖藍妩使了個眼色,藍妩心領神會,說了聲抱歉,忽然收攏掌心緊緊握住它,本還沒什麼動靜的魇獸頓時發出一聲痛吟,在她手裡掙紮起來。
蕭清玉下意識上前一步,慌張道:“别!我說,我說就是了!”
季泠月一言不發,隻冷漠地望着她,藍妩也仿佛變成了最聽話的契獸,隻要季泠月不松口,她就不松手。
蕭清玉慢慢紅了眼眶,終于道:“不是它的錯,是母後自己要求的,是母後騙了我。”
這個答案着實出乎意料,季泠月怔了會兒,才道:“你的意思是,是皇後娘娘自己要這麼做,要陷入這無法醒來的夢境?”
蕭清玉點點頭,委屈地擦了下眼睛:“起初,母後總是做噩夢,整夜整夜睡不着,我隻是想她能做個好夢,便偷偷帶着小九去幫她,可後來,她發現這是我做的,發現了小九的能力,她便央求小九每晚都去為她布夢,再之後,她想要這些美夢更長一些,我答應了,就讓小九給了她一個……一個能自己控制着醒來時間的夢境……”
說着,她就哽咽起來:“她明明答應我了,會很快醒來的。”
“可她沒有醒,”季泠月思索道:“就是說,其實是她自己不願醒。”
藍妩忍不住問:“她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母後,其實并不愛我,也不愛父皇,”蕭清玉擡起濕漉漉的眼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那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過是父皇的一廂情願,也是我的一廂情願。”
“你早就知道?”
蕭清玉搖頭:“我不知道,不然,我不會答應她。”
季泠月狐疑道:“那你現在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為……”蕭清玉閉上眼,顫聲道:“因為小九給她的美夢,并不是編造出的美夢,而是将她……将她出嫁前的生活制作成了夢境……”
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卻讓她舍得抛下女兒與丈夫,願意一睡不起。
“所以,她是多麼厭惡現在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