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這這這……你又這樣做什麼?”
“嗚嗚嗚……别打小姐,嗚嗚嗚……”在一旁偷吃糕點的霍霍也哭了起來,三步并做兩步跑過來,和母女倆摟在一起,哭開了。
在一片女孩子的哭泣聲中,姚夫人弱聲道:“尋常父母,知道孩子并無病痛,那必是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還要去廟裡上香敬佛還願的。可老爺知道了七兒的眼疾并無大礙,非但不欣慰,卻是這種反應,妾身真不知老爺您心裡到底疼不疼咱們的女兒。”
姚夫人是個牙尖嘴利的,幾句話就把黑的說成白的,指責起姚鶴來。
姚鶴摔了手,道:“我就吓吓她,又不是真要打,你這……都是歪理!”
“我不怕!”在母親懷裡的姚凄凄突然大聲道。
“你說什麼?”
“娘,”姚凄凄摸了摸母親的臉,小手把腮頰上的熱淚拭去,輕聲道,“娘,打就打,我不怕。”明明是軟糯小女孩兒的聲音,可聽起來卻帶着點視死如歸的味道。
“嗚嗚嗚……小……嗝……小姐……”
母女倆和一個傻丫頭三人依偎在一起,摟脖子擦眼淚,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還不怕……”姚鶴差點被氣笑了,指着女兒,“我問你,你那把人往肉裡盯的習慣改不改?”
“不改。”
“逆女!”姚鶴從頭頂的琵琶樹上折下一支樹枝,作勢要打。
姚夫人舉起雙臂,用嬌弱的身軀将姚凄凄擋在身後,哭訴道:“不過是多看了旁人兩眼,要看就讓她看,橫豎人家不會少一塊肉,老爺何苦氣成這樣呐?”
姚鶴腦海之中似乎泛起了痛苦的記憶,方正端凝的一張臉皺了起來:“你知道三日前我領她上街逛燈會,她盯上了什麼嗎?”
姚夫人顯然不知道這茬。姚凄凄道:“不是什麼好看的,沒意思極了!”
姚鶴險些仰面朝天翻倒,沖着不到他腿高的女兒,明明是想吼出來,可是硬生生把聲音壓了下去,憋得臉紅脖子粗:“那刁民在路邊解手,你也要湊上去看!”
姚凄凄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他站着,對着一棵樹,不知道在做什麼,我好奇。”
“哎呀!”姚夫人半濕的手帕迅速捂住了女兒的眼睛。似乎怕她看到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可是都三日了,哪裡還來得及。
“我給你兩個選擇,”姚鶴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改了這糟心的毛病,拿出世家貴女的樣子好好學規矩。第二,做不到上面的,你就一輩子給我呆在府裡,哪裡都不準去。”
那天,姚凄凄哪一樣都沒有選。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吏部侍郎姚鶴的女兒,便開始待字閨中,說是養在府裡好好教養,待到 出閣的那一日才能出府門。烨都裡官眷妻女之間的聚會宴飲,她一次也沒有參與過。她不改了随随便便死盯着别人的壞習慣,姚鶴又怎敢帶她出門見人。
以至于五年之後,烨都裡再也沒有外人能說得清,吏部姚侍郎家中獨女到底年方幾何,是何模樣。
*
“喂!喂!”
姚凄凄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粗粝的聲音在耳邊喂來喂去,伴随着悠遠的回音,那聲音應是在呼喊他。四周為何這麼黑,眼前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是個陌生的男人,離他這樣近,幾乎是抓住了她的肩膀,家裡何時雇了這樣一個無禮的下人,她完全不知。
眼前怎麼越來越亮了,似燭火的亮光舉到了眼前,太過刺眼,幾乎要燒到了眼睛裡。姚凄凄被熱得想阖眼,然而心中的一股意念卻驅使自己,不能躲,不能怕,她的視線需得一直向前,她的驕傲與固執,讓她不能先把眼神折下去。
火光從模糊的燈罩子裡射出來,那油燈的形狀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尋常的煤油燈,更不是府裡用的紙糊的燈籠,還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燈裡射出的一點亮光,照出了四周小小的一圈地方,圍着淡淡的一圈人影,他們穿的是灰撲撲的短衣,滄桑的臉上黑黢黢的,手裡拿着鐵鍬、鑿子、石斧等用具。他們背後竟還站着無數與他們相似的人,人疊着人,向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蔓延。他們粗粝的臉上極度悲傷,似乎在哭訴生活的重擔與辛勞,控訴命運的不公、權貴的壓迫。他們的嘴張得很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姚凄凄不解地看着他們,眼睜睜看着他們齊齊無聲地慘叫,他們的皮膚開始幹枯龜裂,像是腐朽的老樹皮一塊又一塊脫落下來,他們的雙目深深凹陷,四肢的血肉像被人吸食一般枯瘦下去,逐漸腐爛,像是瞬間就經曆了千百年的光陰,風一吹衣服就爛成了灰,隻留下無邊的白骨架,密密麻麻,綿延無盡。
“不要!”她不禁喊出聲,伸出手去想要拯救,可就在這時,上千白骨架開始傾斜,轟然往下倒去,地面就在一瞬間塌陷,白骨直直墜落,直到無盡的深淵……
失重感同時襲來,似乎自己也與那些白骨一齊墜落。桃七猛然驚醒,耳邊聽到自己喘氣的粗重聲音。他的腰間環繞着一隻有力的手臂,讓他雙足離地,被舉了起來。
桃七猝然間眼前之人一推,從他胸前掙脫了出去。
“你做什麼?”
“要不是老子提你回來,”陳茂彎腰撿起掉落的采工篝燈,不悅道,“您老就大步一邁,掉下去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