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七真的哭了。
桃七又把眼淚憋回去了!
哭是要睜眼的,可是她一掀開眼皮,宋無忌的臉湊得那麼近,在他的注目下,桃七嘴唇發幹,什麼話都說不出。
而他的手心裡,捏的果然是一支眉筆,不知是桐黛還是螺子黛。宋無忌一個大男人,為何會攜帶這種東西?
還能為啥?他自己要用呗,他的兩道粗眉必定也是畫出來的,不然怎麼會比戲台子上的小生還要濃密,還要虎虎生威?
宋無忌不僅變态,還自戀,真是有夠自戀!
幕籬跌落在足邊,女子秀氣的眉眼初見端倪,眉色如遠山霧霭,愈發對比出面孔白皙、清簡動人。頭上插一支素雅的和田玉雕海棠花簪子,是王府女婢都能從王府的公中領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襯得女子皎皎然鐘靈毓秀,一派天成。
女子如此素衣淡彩,卻絲毫沒有清稚羸弱之感,而是透出一股子倔強,不是長久習得的少年的痞氣,不是刻意僞裝出的嬌柔女子氣,而是自根下騰騰冒出來的,終于沖出了一層層的虛僞的外殼,磨砺經年而不改的少年赤忱和天真。
那幅畫,終于可以開始收尾了,宋無忌想。
皮下三寸,不過白骨。
本就是切膚之痛,刻骨之恨。
剝皮敲骨後,才能分辨出,真正的你吧。
姚凄凄……
*
施幡車沿着中央大道駛入烏壓壓的暗紅色宮牆時,樵樓方打着辰時的鼓。
九重宮阙,朱漆雕攔,伫立在晨曦之中,明晃晃的琉璃瓦,金龍盤踞其上,熠熠生輝,獬豸?狻猊,神秘巍峨地靜默伫立頂端,訴說百餘年王朝的滄桑與輝煌。
入第一重光華門後,便入了皇宮,卻還沒有到達大内。
光華門内的含元殿,是滿朝文武上朝的地方,殿外,衆位文武大臣需要下車步行,除了一兩名必要的随侍之外,不可再帶侍衛進去,也不能自行攜帶刀兵,宮裡自有金吾衛守護。
攝政王的大車也在此停了下來。
今日是祭祖和宮宴,含元殿前比往日還要熱鬧,不是所有能上朝的京官都能受邀參與皇帝壽宴的,來此的大人物裡,朝中大員還在其次,主要是皇親國戚、宗室王侯。
來往的人多了,宮裡還安排了幾十個小内宦負責接引這些大人物,以免車馬多了,人多道擠,惹得貴人不快。且在這般大日子裡,貴人們一般心情都不錯,賞錢也不會少,銀子一錠一錠丢出去,往往一日的賞錢就能抵得上宮裡底層小内宦一年的俸銀。
桃七先宋無忌一步下車,她快被車裡詭異的氣氛憋死了,一刻也不能同宋王八待下去了。掀開簾子,當即一愣。隻見高高的施幡車前室底下,一個身着景泰藍褂子,帶着圓頂小帽的小内宦,跪趴于此,後背與地面平行,頭低低地垂着,盡心盡力地扮演人墩子。
桃七皺了皺眉,越過他,直接跳到地上。
她能感受到,攝政王的車駕隊伍裡,甚至是在殿前的數支送主子入宮的仆從隊伍之中,一雙雙朝他投射過來的視線。
千葉和萬青見了那女子摘掉幕籬的模樣,俱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都不敢說話。因為他們都覺得太荒唐了!
宋無忌随後出來,看都沒看地上一眼,直接踏在人墩子上,優雅從容地下了車。
的确很優雅,很熟練,像是從前做過千百次一般。整個烨都上下不知多少人哭着喊着想給攝政王當踏腳凳,但是桃七看了那一幕,還是很不舒服。
馬車駛離,停在遠處,小内宦也起了身。千葉走到他跟前,遞過去一個荷包,裡頭應該是賞銀。小内宦掂了下荷包,笑逐顔開,磕頭拜謝不提。
這一趟宋無忌帶來的,除了桃七、千葉萬青兩個侍衛,還跟着兩個面生的侍婢,一個叫夏嘶,一個叫冬囚,俱生得楚楚動人,而且身長六尺,體格算得上高大。
桃七見到她們,心中疑惑。之前她已将阖府上下的仆從侍婢和侍衛都見過一遍,記下名字,不記得有這麼兩個侍婢。
她想起那時候千葉交代過的——調查爬床侍女期間,自己可在府上随意行動,隻是除了西暖閣和二進的東苑。
西暖閣便是宋無忌自己的書房,那二進的東苑又是個什麼神秘的地方,難不成這兩位侍婢就是那裡伺候的,亦或者是西暖閣裡頭的陪床丫鬟?平時不輕易放出來見人的?
總之,能被宋無忌帶入宮裡赴宴的女随,自然有些過人之處,正如桃七自己一般。
“愣着做什麼?”宋無忌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突然對她說話。
桃七駭了一下,道:“無事。”說話間,那二位侍婢也向他們走了過來。
“進去了。”宋無忌轉身邁向含元殿高高的漢白玉台階。
“是,王爺。”桃七想起了李嬷嬷十天來的教導,規規矩矩地回應主子。
車馬已經遠去,連千葉和萬青都蹲守在殿外,向宋無忌遠去的背影稽首。他們是帶刀侍衛,無法進入含元殿内,隻能在外面守着,這一守就是一整天。雖無事可做,他們也不能去别的地方,誰知道攝政王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被明槍暗箭給傷了呢?所以他們需要在盡可能近的地方呆着,一有什麼動靜,也好支援。
攝政王與他看重的“新”侍女,一前一後,連同那兩位高個子侍婢,四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含元殿的朱紅色的巍峨大門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