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翠芳離開後,裴靈溪撬開自己房間門上的鎖,裡面也沒有堆放雜物,隻有她和裴靈珺之前共用的櫃子上了兩把鎖,她扯起嘴角笑一笑,從床底下翻出一個鐵皮盒子。
盒子上面落滿了灰,她用濕毛巾擦幹淨,打開蓋子,裡面是幾張黑白照片,第一張是裴遠謙抱着她拿糖葫蘆逗她的;第二張是裴靈珺牽着她和小小的裴宴清,裴遠謙站在他們後邊,高大的身影庇護着他的小孩;第三張是她和她的小狗來來,最後是一張裴遠謙後來黏在一起的出生證明,她把盒子裝進行李箱,重新鎖上房門。
那晚的年夜飯依然是在裴遠讓家裡吃的,老爺子裴東旺八十一的高齡,精氣神比她還足,她坐在裴宴清身邊,端起杯子跟着裴宴海他們一起說吉祥話,滴水不漏的體面換來的卻是舊事重提。
他們把那段往事當做小孩子少不更事,說着說着自己都忘記了真相到底是什麼。
她差一點也忘記了,隻是後來比遺忘更早到來的是醒悟,她忽然想明白了,當時的自己隻有七歲,那麼多錢,怎麼會是她拿的呢。
她不僅想明白了這一點,她還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她不敢去深究,也不敢承認的秘密。
話題被裴遠謙帶偏,可那一年的裴靈溪再也回不來了,她和他們一起撒謊。
飯後,裴東旺給各個小輩散紅包,裴靈溪自覺端起兩個空盤子去廚房幫忙刷碗,裴遠謙過來叫她,裴靈溪擦幹手跟他出去,裴遠謙遞給她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
她開開心心接過來,笑嘻嘻挽着裴遠謙的胳膊撒嬌說:“謝謝爸。”
裴遠謙摸了摸她的頭發,父女倆在院子裡坐說話,家裡三個孩子,她和裴遠謙的性子最像,經曆也大差不差。
裴遠謙沒有一個愛他的父親,而她沒有一個愛她的母親。
裴遠謙看着她削瘦的肩,輕聲歎息:“怎麼又瘦了?”
其實已經比裴宴清來看她的時候好很多了,畢竟某人沒少請她吃飯。
裴靈溪笑一笑,坐在台階上,手裡捏着一截枯樹枝在地上亂塗亂畫,“我減肥,瘦了穿衣服好看。”這些年她撒了太多的慌,對着裴遠謙,對着所有人,包括自己。
裴遠謙心疼地摸摸她的頭發,“我女兒這麼漂亮,瘦不瘦都好看。”
常年的工地勞作壓垮了他高大的身軀,他不再年輕英俊,瘦窄的臉上爬滿泥黃色皺紋,寬大的手掌滿是粗粝的老繭,裴靈溪輕輕扯了下嘴角,垂下眸子接腔,“嗯,還要多虧我爸基因遺傳得好。”
裴遠謙也笑,問她:“我聽說你們現在的學生都喜歡去畢業旅行,你想去哪裡?”
裴靈溪不知道他是聽誰說的,随口說:“雲城吧,我想去雲城聽白蘇的首次演唱會,她是我最喜歡的演員。”
“讓你弟弟陪着你,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裴靈溪笑說:“好呀,我們的路費找您報銷。”
裴遠謙笑笑,說好。
那晚,她沒有和家裡人一起守歲,裴宴清謊稱自己鬧肚子,拉着她回到家裡,把自己的房間給她睡,自己抱着枕頭去她的房間。
李翠芳回來見沙發上沒人,急忙去她的房間,一推門,裴宴清坐在書桌前打遊戲,說姐姐這邊網速好,他打算明天就搬過來。
李翠芳又要去找裴靈溪鬧,被醉氣沖天的裴遠謙纏住,讓她大晚上别吵。
裴靈溪站在房門後面聽着這一切,沒忍住笑了笑。
零點剛到,裴靈溪收到三波轉賬,一筆五百二十,一筆一千一百一十四,還有一筆兩千一百,以及最後一個紅包的備注是“生日快樂”。
那幾個字陌生又熟悉。
和季明谪在一起很久之後,她體會到——他給她的愛雖然不可真信,但她接受得坦坦蕩蕩,毫無負擔。
而裴遠謙的父愛像如來佛祖鎮壓孫悟空的五指山,強勢得把她留在人間,也壓得她喘不過氣。
回到西梧後,她的失眠症愈發嚴重了,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大年初一早上,要來一群親朋好友,李翠芳在廚房忙活不過來,讓裴宴清喊她起來幫忙,别跟個親戚一樣等着别人伺候。
裴靈溪換上一身赤紅色運動裝,依然化了淡妝,紮一把高馬尾,趿拉着拖鞋去泡茶,收拾幹果碟子,剛準備好,裴靈珺一家四口就來了。
裴靈珺長相随李翠芳,是那種濃眉大眼的漂亮,如今才二十六七歲,看着像三四十多歲,姐夫孫響也沒有剛結婚那會兒清爽,頭發所剩無幾,官腔依然打得一溜一溜,十句有九句是空話,剩下一句答非所問。
她想起季明谪,還好他隻是白頭發多了點,沒有秃頂。
裴遠謙一大早上就和裴遠讓出門了,裴靈溪和裴宴清都不樂意搭理他,孫響去廚房跟李翠芳搭話。
裴靈溪和姐姐、小侄女一起在陽台擇菜,姐姐時不時瞥她一眼,有意無意問:“畢業以後打算做什麼?”
裴靈溪伸手接過小侄女沒擇幹淨的菜,重新擇一遍,“打算留在南臨。”
裴靈珺看她光秃秃的指甲和上了淡妝的臉,“在那邊找到工作了?”
裴靈溪說:“還在找,這不是還有時間嗎?”
裴靈珺點點頭,笑說:“不着急,能留在那邊當然是最好的。”
裴靈溪也笑,很淡的笑,把擇完的菜讓小侄女提去給外婆。
“你有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裴靈珺對她說。
她說:“這不是忙着參加社會實踐活動賺學分嘛,離得也遠,就沒回來。”
裴靈珺坐在小馬紮上,盯着她的臉,喃喃說:“他們都說你變了很多。”
裴靈溪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瞥她一眼,一笑置之,“你也一樣,變化很大。”
裴靈珺聞聲攏了攏發鬓,幾縷銀絲在她指尖劃過,她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畢竟我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裴靈溪不接腔了,兩人陷在一種有聲的沉默裡,孫小志踉踉跄跄邊跑邊喊:“媽媽,媽媽,我想噓噓。”
裴靈珺起身抱起他往衛生間走,裴靈溪往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的孫響看了一眼,又潦草收回目光,扔了手裡的韭菜。
心裡暗罵:沒用的廢物!
十點半左右,裴遠謙和裴遠帶着一群親戚進門,屋子裡頓時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