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廊一下子跳起來,好像恨不得要用手裡的笏闆朝謝聿頭上打下去:“謝聿!你這國賊!”
謝聿也漲紅了臉:“桓令君窮兵黩武,隻為你一家一姓之功,到底誰是國賊?”
“窮兵黩武也好過你謝家養寇自重!”
“桓廊!陛下跟前,你說話可要小心着腦袋!”
桓廊突然冷笑了一聲,擡頭看定了明綽。就那一瞬間,明綽看到舅舅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可怕。
“陛下跟前?”他意味不明地壓低了聲音,眼睛向謝聿,然後又轉開,看定了尚未開口的謝太尉,“陛下?!”
說時遲那時快,明綽還沒明白他什麼意思,謝太後已經狠狠在她胳膊上擰了一記。這一下手重了,明綽吃痛,隻聽母後在她耳邊輕聲道:“哭!”
小皇帝“哇”地一聲當庭哭了出來。
小孩的哭聲極尖利,階下人都是一驚。然後謝郯第一個撩了袍子,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他一跪,群臣自然也都紛紛跪了下去。明綽張大嘴,帶着大清早被拖來的困倦,聽得直打瞌睡的茫然,還有被莫名其妙教訓了的委屈,哭得真心實意。
“陛下乏了,”謝太後順勢站了起來,牽着明綽就走,“此事容後再議!”
一場朝會匆匆作罷。明綽抽抽噎噎的,聽見太父的聲音在身後拖得極長:“恭送陛下——”
謝太後腳步匆忙,任由明綽被人半拖半抱地拽進了上陽宮。
原本她能自己走,但是今天母後心裡不痛快,走得特别急,明綽身上的天子冕服又沉又寬,墜到地上,直絆她腿。頭上是冕旒玉藻晃得噼裡啪啦,腰間是環珏玉佩撞得叮呤咣啷,小小一個人,跑出了幾個人的動靜。最後隻好讓母後身邊的女史梁芸姑抱着她走。
但是明綽到底十歲了,梁芸姑身量矮小,抱着她還要小跑,很快就體力不支,進殿時連氣都快喘不上來。可是眼見着太後的臉色,又趕緊把明綽放下,着人要茶,親自端到了太後眼前。
謝拂霜端起來就喝,但茶太燙,她“嘶”了一聲,把圍在身邊的人吓得齊刷刷跪了一地。謝拂霜倒是也沒發作,隻是皺着眉頭,重重地把茶碗放在了桌上,手指點在太陽穴上,牙關微微繃緊。
梁芸姑一看便知道太後又犯了頭痛,忙悄聲囑咐下去:“快去把穙齊香點上。”
明綽小心地湊到母後膝前,極力做出乖巧的模樣來:“母後,溦溦知道錯了。”
謝拂霜垂眼看她,伸手把女兒攬進懷裡,撫了撫她手臂上被掐的地方,輕聲道:“疼不疼?”
明綽搖搖頭,玉藻又噼裡啪啦地響成一串。
謝拂霜揉了揉她的臉:“我的溦溦如此聰慧,哪裡有錯?都是那桓廊的不是。他殿上無狀,無非是欺你年少,可惡至極!”
明綽認真地想了想:“他不是欺我,是欺皇兄。”
謝拂霜好一會兒沒說話,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明綽又補了一句,好像母後不知道似的:“皇兄才是大雍的天子啊。”
謝拂霜突然笑了一聲,手指在女兒頰邊拂過,冰涼的觸感激得明綽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明綽不明所以,但感覺母後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便把手伸到謝拂霜太陽穴上,不得要領地揿上兩記:“母後頭又疼了嗎?”
謝拂霜把她的手抓下來,握在自己手心裡:“母後沒事。”
明綽又殷勤地去給她揉肚子:“肚子又疼了嗎?”
“好了。”謝拂霜笑起來,把女兒緊緊摟在懷裡,也不管她頭上的冕冠歪成了什麼樣子。
母女兩個正依偎着,有人突然來報了一句“謝太尉到了”,謝拂霜才将明綽放開,示意芸姑過來:“帶長公主下去吧。”
其實明綽還想聽一聽母後跟太父會說什麼,但太後與太尉議事,從來都是連伺候的人都不讓留在殿中的。不過明綽早已不是第一次偷聽,自有法子。
一回到她自己的寝殿,明綽就尋了個由頭,非要換一件绯色的袿衣,把滿宮的人支使得團團轉,然後像隻小耗子似的,悄無聲息地跑了回來。
謝拂霜殿中有一架五扇漆木屏風,甚為精美壯麗,掩住了一道扉門,平日裡供宮人出入,端茶奉水。明綽輕車熟路地從扉門另一頭悄悄進來,正好躲在那架五扇漆木屏風後面。
謝郯的聲音傳過來,清晰地如在耳畔。
“你是太後做得太久了,”她聽見太父的語氣冷冰冰的,比他當時在殿上的眼神還吓人,“可還知道‘體統’二字怎麼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