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不來了……”
“姐姐不要多想,”明綽緊張地摩挲着王執瑈的手,“禦史中丞帶了三百人,長沙王又不設府兵……”
然而王執瑈根本不聽她的,隻望着虛空裡喃喃自語:“别走……帶我一起回家……”
明綽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幾乎是撲到了王執瑈身上,好像摁住她就能留住她行将出竅的一縷魂:“不行!姐姐你不能跟他走!”
更多的眼淚從王執瑈眼中流下來,她似是多了兩分力氣,說的話響了一些:“你把女兒送進……送進這不見天日……女兒盡過孝了……”
王老妪一聲聲哭着,也撲了上來。明綽被她推了一把,險些摔到地上,梁芸姑立刻上來扶住了她。房裡一時哭聲驟起,僧人的念經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那持缽的僧人垂了首,眼裡隻是無限的歎息:“阿彌陀佛。”
明綽突然站起來就往外走,梁芸姑緊張地跟在她身後,看見她跨出門檻的時候幾乎一個趔趄,好險她及時伸出手扶住,才沒有摔下去。明綽的手心不知道何時已經汗津津的,梁芸姑一抓就是一把寒意。門外的小沙彌們已經收拾了師父用的法器,垂頭等着。偏殿旁有兩架馬車,都挂着宮裡特批的木牌通行令,是這次瓦官寺的僧人們所乘。
“母後在哪裡?”她突然轉頭問梁芸姑。
梁芸姑:“庾夫人邀了太後過府。”
明綽點了點頭,那就是太父的意思了。謝拂霜當年曾在瓦官寺與慈安比丘尼争執,口不擇言地說了許多不敬佛祖的話。她攔不住謝郯辦這勞什子法事,磋磨幾個僧人還是不在話下的,想來是謝郯先見之明,幹脆支開她。
明綽安靜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手撐着額頭,好像暈得厲害,整個人往下倒。這已是她片刻之間第二次站不穩,梁芸姑驚得張嘴就想叫人,但明綽白着臉,喘不上來氣似的,隻道:“芸姑,你去……去叫母後……”
“長公主哪裡難受?傳太醫——”
“不!”明綽的眼淚簌簌而下,“我要母後!你快去!”
梁芸姑為難地原地躊躇片刻。東鄉公主是太後的心尖子,從小到大,有點兒不舒服都要跟太後撒嬌,旁的人誰哄都不行。梁芸姑扶着她靠住門檻,見她尚能自己站着,便微微屈膝,道了聲“喏”,跑着走了。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明綽就飛快地抹了一把臉,轉身又進了王執瑈的房間。兩個僧人已改成跪坐在她床頭念經,也不灑水,也不驅邪了,瞧着床上的人有氣進沒氣出的樣子,倒像是提前在超度她。
明綽果斷地撥開兩個僧人,動作麻利地把被子掖到王執瑈身下。王老妪驚得說不出話,隻看着她的動作,被明綽不耐煩地喝了一聲:“還不幫忙!”
王老妪茫然地上手,跟着她的動作把王執瑈整個身體包裹進了被子裡。然後明綽想把她抱起來,可是王執瑈瞧着就剩一把枯骨了,掂在手裡還是沉,她一個堪堪長成的少女,和一個路都走不穩的老妪,加起來都沒法把王執瑈抱穩當。
明綽喘了兩口氣,轉頭看向旁邊兩個一臉震驚的僧人:“勞煩二位大師把王小姐挪到車上。”
“這…?”
明綽舔了舔嘴唇,視線從一個和尚臉上挪到另一個和尚臉上,突然把臉一沉,道:“二位大師是要違抗皇命不成?”
這話一出,兩位僧人再未多言,年紀稍輕的那位俯身隔着被子,輕輕一抱就把王執瑈托了起來。明綽跟在他們身後,眼看着他們把王執瑈穩穩當當地放在了車裡,再把那個不明所以的王老妪也推上了車,這才對着那兩位僧人交代:“把她們一起帶回瓦官寺……”
她話還未說完,那老妪已驚叫了一聲:“瓦官寺?!”
明綽沒理她,續道:“去見慈安比丘尼,請她立刻為王氏女剃度。”
王老妪的聲音更尖地揚起來:“不行的不行的!我家小姐不能出家——”
明綽厲聲打斷她:“這是唯一救她命的辦法!”
王老妪被她的聲色俱厲吓得一縮。那些小沙彌們都好奇地張望着,本來不敢上前,見沒人約束,就不知不覺地靠近了過來。
“長公主請聽小僧一言。”那個把王執瑈抱過來的僧人合十為禮,“慈安比丘尼常年在龍盤山上清修,從來不收弟子。小僧若是貿然将王施主送去,恐怕……”他停下來,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
恐怕慈安不會接受,太後也不會放過瓦官寺上下。
他小聲問:“長公主可有太後的明令谕旨?”
明綽張了張嘴,焦慮地抓了抓額頭,又閉上了嘴。她當然沒有谕旨,她甚至沒有多少時間。這是她能在片刻之間想到的唯一的主意——王執瑈隻要還有一口氣在,謝郯就會立她做皇後,而謝拂霜又絕對不會允許王家站到蕭盈那邊去,這樣僵持下去,王執瑈死路一條。隻有慈安,王執瑈是她的侄孫女,謝拂霜又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是唯一有動機、也有能力救王執瑈命的人。
那僧人看着明綽的神色,又道:“要麼,長公主手書一封,小僧轉交給慈安比丘尼……”
明綽看了這僧人一眼。她從來沒有見過慈安,一封來自她的信,能有多大的面子?但是所有人都盯着她,兩位高僧,一群小沙彌,無措的老妪。唯一不在看她的是王執瑈,她的身體被淹沒在被褥下,薄得像一片随時都要被壓碎的枯葉。
她跪在佛前的時候許了願,求神佛原諒母後。若有報應,都加諸在她的身上就好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她的錯。
僧人又喚了一聲:“長公主?”
明綽突然提起裙裾,動作敏捷地跳上了車。
“快走,”她催促道,“我親自去求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