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光是肅然起敬,劉景尋忍痛的能力在兩個這輩子沒機會親身生育的人類深感震撼。
“十五分鐘?”江清瑜忍不住提高音量,“舅舅高談闊論的時間都不止十五分鐘,你難受怎麼不說?”
“因為它不像是被針紮的痛法,一嗓子嚎不開。”劉景尋說。
他還心有餘悸,語氣裡帶了點類似嘲諷的尾音。
“你們沒腹瀉過嗎?誰腹瀉的時候會突然在廁所裡大叫一聲?”
齊懷邈擡頭看天。
老婆像拉屎一樣輕松把孩子生下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放在别人身上可能還值得探讨,而劉景尋這種疼了還能自動屏蔽的屬于純異類。需要嚴防前一秒面無表情,後一秒因為痛到精神崩塌開窗跳下去。
“沒事的寶貝,受不了咱們就打無痛。就是協商一下交個錢的事,這點小錢咱們不缺。”
江清瑜說:“原來你是難受了?我還以為你那時候是不認同舅舅的觀點,覺得他是個傻叉。”
“事實上我也不認同。”劉景尋說,“老頭一聽就脫産很久了。”
同樣脫産的另一個人心虛。
“那我出去交錢了,順便讓護士來内檢。”
劉景尋:“哦。”
江清瑜:“哦。”
齊懷邈惱:“你哦什麼?要是你沒殘,這就是你的事了。”
江清瑜純良地看着他。
劉景尋抿着嘴唇,沒說話。
齊懷邈伸手探他額頭:“怎麼了?想什麼呢?”
劉景尋擡眼看他,眼鏡擱在床頭櫃上沒戴,看起來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疼了?”
劉景尋拂開他的手,唇邊洩出一聲喘息,費力地往被子裡縮。
齊懷邈自言自語:“都沒打我,看來是真疼了。”
“你……”
好容易挨過一陣,張口就是說不出的嘶啞。劉景尋清清嗓子。
“你最好現在抓緊把該走的程序都走了。我的直系親屬和旁系親屬就三種情況,死了、沒聯系和在局子裡。手術單我得自己簽。”
江清瑜握住他的手虔誠道:“給你結婚登記表你也會簽嗎?”
劉景尋有氣無力:“别人掏你腸子的時候,你還能記得自己的家庭住址?”
江清瑜乖巧地貼在被面上,用臉蹭他攥得發白的指節。
大腦有些昏沉,劉景尋盯着病房牆面的某點放空。
這種感覺不算陌生,或者說他非常熟悉接下來的流程,無非是痛苦到極點之後麻木。
自從考上大學就很少體會,獨處時從極端的痛苦中驟然解離的感覺甚至詭異的不錯。
隻是這次,江清瑜無害地在他身邊喋喋不休:“寶寶出生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躺着。”
他又不是沒見過生完孩子的人什麼樣。大學時少有的幾個omega或是女性beta朋友在過去兩年裡先後生了孩子,無非是疲憊地倒在病床上,被剛從肚子裡撕扯出的一塊肉吸幹所有精氣,和往日比,像幹屍。
當然了,這是劉景尋很有局限性的個人觀點。
畢竟他以前有段時間以為這輩子和人類生死最接近的時候會是提刀滅自己門,對生育沒什麼特别的偏向,也一如既往地不看好自己。
江清瑜羞澀中帶有一點隐秘的期許:“你不打算……那個嗎?”
“哈?”劉景尋驚詫,“我還沒生出來,你們就開始分配下一個孩子是誰的了?神經病啊?”
江清瑜滿臉通紅:“不是那個,是那個!”
“就是,你不打算跟我們誰結婚嗎?……我不是特地挑他不在的時候,就是單純想問問你的意見。”
江清瑜心說怎麼可能。要不是劉景尋孕期還要用,齊懷邈早該被扔到十萬八千裡外了。
劉景尋恍然大悟。
“當然是誰都不結。”
齊懷邈開門的手一頓,按下門把手。
江清瑜貼得很近在和劉景尋說話。待産室的隔音很好,劉景尋剛才的音量可見一斑。
江清瑜的失落肉眼可見,齊懷邈雖然也被當頭一棒,心裡還是稍微平衡了一點。
護士熟練地掀起被子,齊懷邈把單據交到劉景尋手裡供他檢查。
“三千多?還好。總共……”
他忽然噤聲。
江清瑜眼神亂飄,如果他不是坐在輪椅上不好亂跑,這會一定伸着頭在觀摩醫療操作。
“剛才總共交了八千多,走了你醫保。”齊懷邈托腮,“你居然還有生育保險。”
護士說:“媽媽放松一點。”
劉景尋忍不住問:“榮霆在你眼裡到底是個什麼組織?□□嗎?”
齊懷邈誠懇地點頭。
劉景尋氣笑:“跟這個相比,你沒給我買大額保險我才覺得奇怪。”
齊懷邈一哽:“我給你買大額保險幹什麼?又用不上。再說,哪怕用上了,家裡缺這點錢?”
江清瑜忽然握住劉景尋的手。
“怎麼了?”
江清瑜搖頭。
劉景尋費力地伸頭往下看,瞅見護士手套上的赤色,明了道:“人血當然是紅的。你害怕?”
江清瑜用力搖頭。
護士摘掉手套給他扯上褲子。
“開到三指,在初産裡已經很快了,待會可以聯系住院醫師上無痛。如果胎心有什麼不對或者很不舒服就按鈴叫我們。”
她在病曆上記了幾筆便離開。
劉景尋拍拍他的腦袋。
江清瑜面色複雜:“她好像很放心我們。”
小東西好像知道自己要離開它老娘溫暖的腹腔了,動作都沒有平常那麼橫沖直撞。
劉景尋半阖眼簾:“那不然?她應該把你們全扔出去?”
齊懷邈自覺是給人留下好印象的主力,挺胸擡頭驕傲地看着劉景尋,劉景尋卻沒有誇他的意思,換了個姿勢準備睡了。
可惜不出十分鐘,他半夢半醒間猛地一蹬腿,痛苦地蜷起身子。
坐在旁邊賭氣般大眼瞪小眼的兩人吓得不輕。
“寶貝怎麼了?抽筋了是不是?”
江清瑜隻覺無從下手,含着眼淚輕輕拍他的臉:“哥?哪裡難受?”
劉景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幾個呼吸間前額便布滿豆大的冷汗。
汗水流到眼睛裡的刺痛和下腹恐怖的墜痛完全無法相提并論,鹽分很快被接踵而來的生理淚水沖淡。
齊懷邈伸手狂按傳呼鈴,隻差把手指頭插到牆面裡了,按鈕被他搗出打地鼠的音效。
劉景尋抱着肚子小聲抽氣,呼吸被鼻淚管淌出的液體阻塞,張嘴便洩出幾聲痛苦的低呼。
江清瑜手忙腳亂地抽紙給他擦臉。他腦子一片空白,連擤鼻涕的本能都排到最後。
他空白大腦裡的唯一的念頭是,這比挨打疼多了。
護士恐怕以為劉景尋要死了,一個箭步沖進病房。看着數值正常波動的胎心儀,不由得放緩了腳步,最後停下,看着兩個不知道在忙什麼的人。
兩人見護士沒有進一步動作,忽然明白了不好意思該怎麼寫。
護士鏡片後的眼睛裡密密麻麻寫着疑惑,劉景尋這時候又剛好挨過一陣,自己用袖子擦擦冷汗,看着他們。
“我知道了。”他嘶啞地說,“我羊水好像破了。”
江清瑜心有餘悸:“真的隻是羊水破了,不是寄生獸奪舍了嗎?”
護士在口罩下扯扯嘴角,後悔剛才看這一屋似乎都念過書就放心下來。
齊懷邈也吓得不輕,脫力地坐回椅子上。
護士熟練地掀被子檢查:“媽媽說得沒錯。”
她嚴厲地看着兩個吓得小學生一樣上蹿下跳的——她不知道哪個是孩子爹,不過孩子媽沒準也不知道呢——總之男的,說:“已經在配藥了,麻醉醫生大概還有幾分鐘就來。”